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佐瑀(卷九:更新至第101节)

cygnus慆归 最后修改于2024-06-30 13:28:16
[楼主]1楼

自序 请看:https://bbs.pku.edu.cn/v2/post-read.php?bid=52&threadid=18128829

卷一(第一至第二十二节)请看:https://bbs.pku.edu.cn/v2/post-read.php?bid=52&threadid=18103991

卷二(第二十三至第三十七节)请看:https://bbs.pku.edu.cn/v2/post-read.php?bid=52&threadid=18127808

卷三(第三十八至第四十五节)请看:https://bbs.pku.edu.cn/v2/post-read.php?bid=52&threadid=18136068

卷四(第四十六至第五十五节)请看:https://bbs.pku.edu.cn/v2/post-read.php?bid=52&threadid=18148859

卷五(第五十六至第六十四节)请看:https://bbs.pku.edu.cn/v2/post-read.php?bid=52&threadid=18171607

卷六(第六十五至第七十三节)请看:https://bbs.pku.edu.cn/v2/post-read.php?bid=52&threadid=18199247

卷七(第七十四至第八十二节)请看:https://bbs.pku.edu.cn/v2/post-read.php?bid=52&threadid=18238404

卷八(第八十三至第九十六节)请看:https://bbs.pku.edu.cn/v2/post-read.php?bid=52&threadid=18420585


九十七


写完这篇后,发现又开始了新的一卷,总该写点致意的话。读者们的心智成熟远在我之上,也有完全的自由跳过这段的唠唠叨叨。初夏的凉风吹来,我独处时总很颓唐,是与人相处时多少的强颜欢笑都无法冲淡的。我总想起那时的教学楼啊,路过的热闹的百讲门口啊,南墙边简陋的乒乓球台的远景啊,华灯初上的畅春园食街啊,仿佛一切仍与我有关。想起《知堂回想录·北大感旧录七》说:“今天听说胡适之于二月二十四日在台湾去世了,这样便成为我的感旧录的材料,因为这感旧录中是照例不收生存的人的”。拉拉杂杂,竟也写成像是《北大感旧录》模样的东西,惟大部分都是生存的人,其间有仍生活着的,也有被杀死了灵魂或是身体的——苏轼集中有一首云:“到处相逢是偶然,梦中相对各华颠。还来一醉西湖雨,不见跳珠十五年。”十五年就像屏蔽门关上后,四号线地铁离开北大东门站开往安河桥北的匆匆一抹,然而人生的相聚、美好的情愫只如抟沙一握,放手即散,我们也终不能相对华颠了。


去上那次“二十世纪西方音乐”课的晚上,不过是燕园四年里寻常的晚上。在接续上一篇停下的叙述前,请原谅我跑一段野马,是关于彭西彦的,只因为最近数学又成了一个话题,当然与这些寻常的晚上勉强也能有些关系。在写这一篇的三年前,他忽然为公众所知了,以致直到今天网络上时时逗漏出他步行在校园或是打饭在食堂的影像,都是暗中被拍摄的。其实那时候他在至少理科学生中就很有名,数院的老师也很看重他,他偶尔没有去上课,记得教授还问:“彭西彦今天生病了吗?怎么没有来上课?”原来他是每天都享受被教授“意念点名”的待遇的。大二下学期大约期中的时候,我去旁听杜樊明老师开的一门课,在三教上课。其实只是年少时附庸风雅罢了,不佞所能听懂的未有百一。杜老师仍穿着他的米黄色夹克,不记得是提到了什么话题,他忽然离开讲台,走到它靠门的一侧,忿忿然说道:“你们都说彭西彦厉害,formulation非常正,我就不那么觉得。做那个方向formulation能正吗?”(我并不想中英文夹杂的,但是原话如此,真抱歉。)我当时很不解,那天傍晚和代饶聊起才知道是彭西彦刚刚选了研究方向,也是他坚持至今的。使我惊讶者有二:一是彭西彦的选方向是可以作为新闻传播的,二是代饶的消息灵通一至于此。现在彭西彦已经是教授了。说起“寻常晚上”的时候回忆起他,只是因为在寻常的晚上,校园或食堂,偶遇他并非罕事,或许是雷鸣般的踏步声、早成了布条的旧校服、使用经年的红白标签的农夫山泉瓶子辨识度太高了吧。不知道那个瓶子多年以来目睹人世,及乎诸法空相、梦幻泡影,是否已然通灵,在数学上也能有所感悟呢?


那天傍晚时,我去农园一层快速把饭往嘴里一倒。所以去农园一层者,第一是近,第二是自助打饭,只需拿了喜欢的菜碟放在托盘内,到出口结账。晚餐时间较午餐充裕,北大的学生更可以去校外觅食,于是总没有午饭时连旧京报也报道的“千人插蛏”的盛典,我也能轻松找到一席之地就餐。那些年校园的出入管理半疏半密,各个大楼的门禁是百疏一密,以旧京报为代表的媒体就在校园里按下些人马,藏器于身,待时而动也,是以那些年他们报道的北大负面新闻不绝于书,从食堂、梦桃源,到校园里出现的离奇的人、光华管理学院新楼前的雕塑,等等。我于口腹之欲并无要求,农园已待我很不坏,然而比起佐瑀,我已不算节俭,比起杨朴,我惟有惭愧而已。


饭后匆促骑车回宿舍拿要还给杨朴的书,就往理教去了。想起以前看《家有儿女》,每次镜头语言要叙述到入夜,就切到公寓的外景,天色暗了下来,于是就入夜了。暮色围合四处的灯火点点亮起,如幽绿色秋原上的磷火,渐渐连成一片。这就是刚刚日落,迫近六点四十分也就是上课的时候了。


我到的时候理教106已经来了很多人。普罗米修斯们,更准确地说是富兰克林们,从讲台背后的墙上和其余三面的墙上用插线板引来电,又用更多的插线板连成了网络,最后通到一台台笔记本电脑和手机电池充电器上。第一排的桌子上立着嘉宾的名牌,名牌上是“北大红”的色带,下面是楷体的名字。来的人里除了龚琳娜和老锣,我都已经全然忘却了。坐下来以后,我把笔记本拿了出来,并不是笔记本电脑,因为我总觉得上课打开电脑似乎有些不太尊重老师。离上课还有一些时间,教师里已经人声鼎沸。于是我决定看一些书,第一本书是那段时间一直在看的,拿出来以后翻了一页,“香笼麝水,腻涨红波”,于是放了回去,又从书包里摸出了要还给杨朴的那本书,虽已经看完,权当随便翻翻。


佐瑀说:“这本不看了吗?记得你从开学就在看这本。”


“不看了,字句固然是美的,就是浓得化不开,一直看总会腻。而且每读两个字就有一个注释。你的《道德经》看完了吗?”


“读完了,但是能记得多少就不好说了,记得的里面能真的理解多少也不好说。还是应该再提高提高语文。我们省高考语文考课外的古诗文的,当时虽然保送了,学校还是希望我们去考试,但是我就没那么用心去准备语文了。”佐瑀又问我手上看的是什么书。


“杨朴借我的。你看看。”我把书推到他面前。


佐瑀看过封面,翻到了扉页。“这是什么印?又不像是图书馆的,这些字也不太认得。”于是便指给我看。


“这字我本来也不认得的,这是杨朴的藏书章,他说章上写的是‘云烟过眼’。”


佐瑀没有说话。人声越发嘈杂,过了片刻,我问佐瑀:“你觉得选的这四个字怎么样?”


“还行。对杨朴了解不够多啊。只是看这四个字,我觉得挺旷达的。”


旷达吗?我觉得是悲观,或者悲观和旷达兼而有之吧。


“你们不是一起去听经双的课吗?”


“周沅和他比较熟,不知道他们是不是之前就认识,我也没有问。周沅挺照顾他的,对他格外好。上课的时候我们坐在一起,但是他好像和我一样,都挺内向的,我们聊得也不多。周沅对经济好像比对我们专业还感兴趣,我觉得他将来会往这方面发展呢。他和杨朴课间讨论得多。我听他们讨论,也能学到一些。课上讲的和没讲的,杨朴好像都学过,我想他大概是为了学得更扎实点吧,还是坚持来听基础课。”我今天觉得,佐瑀的猜测并不全对。


那节课上,龚琳娜穿白色的衣服,外套蓝色的马甲。我不知道这节课有没有其他的影像记录,我想写一点我看到的视频里没有提到的部分。龚琳娜介绍了自己的音乐历程,毕老师以“师姐”称呼她,氛围是愉快的课堂氛围,既因为坐了不少来宾而像领导莅临,也不像有狂热粉丝的演唱会,现在想起来能保持这样符合校园的愉快氛围实在并不很容易。其他的话我都忘了,只记得她谈起自己为大众所知时说:“当时这首歌被大家知道,真的非常感谢……”(斟酌再三,我还是决定隐去这句话后面的部分,真抱歉!)她在现场唱了几首歌,其中有《静夜思》。在理教106那个并不算大的空间里听现场演唱,真有裂石之音,仿佛掣鲸巨浪一般,逼人的声压要使这个船上的小屋翻滚。我感到似乎被歌声所纯化,成为比以往更高尚的自己,《珠玉词》有一句云“一曲当筵落泪,重掩罗巾”,盖此也。当我想看看佐瑀在做什么时,发现他也在看我,灯光照在他的脸上。在歌的间歇里,毕老师讲了一些有趣的知识:“孩子们你们看啊,像师姐这样会唱歌的,话筒离嘴是比较远的。”


倘若把那天晚上的课比作《霓裳羽衣曲》,刚开始唱《静夜思》这样舒缓的乐曲时则如《霓裳羽衣》的中序以后,音乐入拍,渐渐加快。而那节课至最后唱《忐忑》时,则如同《霓裳羽衣曲》最后高潮的曲破,渐加快,至极快,繁音急节十二遍,跳珠撼玉何铿铮,近乎是酒神的狂欢了。可惜这样的体验,在我的人生中并没有太多次,可以说屈指可数吧,也都只在园子里的那几年,并且总是短暂得像度过了一生。


音乐是能感动佐瑀的,虽然他在众人酒神狂欢之刻也很平静。下课了,佐瑀仍坐在那里久久没有离去。我就陪他在那里坐。忽然他说:“走吧。”于是我走在前面,佐瑀踽踽后行,我在教室的门口等他跟上来。新理教里的大空间是全天课都结束后如释重负的喧嚷。出了理教的门,一片爽秋的气息,我一眼望见绀色的树木掩映的地学楼的飞檐,橘黄色路灯地下,学生们从一排排的自行车里找自己的。于是我们又回到了人间。


在门口遇见了代饶和对面寝室的王汉夕和许津云。我回头看佐瑀还有些入神,走得也很慢。这时候一个红衣圆脸的大妈冲到佐瑀面前,大声嚷道:“光华管理学院哪走?”学生们一排排从门口出来,四周颇嘈杂,佐瑀仍怔怔地往前挪。大妈就骂了起来:“哟,您可真成!耳不旁听目不斜视的呢!您是聋子的耳朵——有也当无是吧。”


九十八


佐瑀仍往前走,看到了代饶、汉夕和津云,打了招呼。代饶说:“刚刚那娘们儿骂你呢!”佐瑀说:“刚刚她是在喊我吗?”大妈往前去了。代饶朝着大妈的背影骂道:“臭娘们儿!”(代饶的语言属于歧视无疑了,希望被冒犯到的朋友能接受我的道歉,只因为是为了给自己保存记忆,姑且直录下来。)


我和佐瑀说:“她刚才好像找你问路,你没有听到。”


“她问了什么?我过去和她说一下。”他说着就要过去。


代饶赶快拦住了佐瑀,说:“嗨,都走远了,不用追了。有些群众素质就是这样,你再过去反而是找骂。”


我在理教门口与他们暂别,因为要先去生科把书还给杨朴,之后再回去。那天晚上我和佐瑀在水房一起刷牙,佐瑀把杯子放在瓷砖贴的长条水槽的边缘上,在铺满整面墙的大镜子里看着我,很认真地说:“慆归,我可以问你一件重要的事吗?”


“什么事?”我赶快也把杯子拿了下来,也放在水槽的边缘。


“今天在理教门口,那个人问的是什么呢?你有听清吗?”


“她就问你光华管理学院怎么走。也不是什么要紧事。”


佐瑀低头看着水龙头仿佛在自言自语:“那还好,那个地方离光华管理学院已经很近了。我想,她大概再找一个人就能问到了,或者再四处走走,应该很快也能找到。唉,那我继续刷牙了。”


我心想,佐瑀常常傻人有傻福,恐怕也是有道理的。“别傻了,代饶说的对,何必去找不痛快?”


“我不傻。”


佐瑀一句话把我噎得一时语塞,如同听到“楚曰‘我蛮夷也’”之类的回复。刷完牙之后,回到只有我们两个人的宿舍,我只好换了个话题,说:“你觉得今晚这课怎么样?”


“好听。我也不太懂音乐,也不知道怎么形容好。只觉得好听。明天看看网上有没有资源可以下载听一听。”


“你觉得哪首最好听呢?”


“《静夜思》吧。”


“你要不要唱唱?”我逗他。


“真的要唱吗?我唱歌不好听的。”


“唱唱唱,快唱快唱!”


“其实我也就这首听完以后能记下来。我实在是五音不全……”佐瑀把衬衫最上面的扣子解了,低声哼唱道:“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这声音恰好能让我听到。虽然是降了调,佐瑀的音准并不差,只是一些该拖长的拍子没有拖够。此时,正是月光入户。


佐瑀笑着说:“不能再唱了。想家了。”


“哈哈,就只是想家吗?”


“这几年村里几乎每家都买车了,都新盖了房子,新修的路也四通八达。就是觉得自己生活在一个好的时代吧。大家思想也越来越开放,微博和天涯上每天讨论多热烈。我们这么年轻,都很有希望呢。”


“哈哈,那比如十年以后,你飞黄腾达了,要记得通知我。我的QQ和电话你都有的,静候佳音。”


“那我们十年之后,就这个时候,我们打个电话聊聊,你觉得怎么样?”


十年之约的时候,QQ已不再用,他仍用那个入学时中国移动送的手机号码,与我的只有后两位不同,我因为漂流瀚海却已不再用。尽管当时是戏言,我们还是用微信通了这个电话,这也部分促成了我写这本书。关于我们谈了些什么,前因后果,还是留到最后再说吧。前些天过端午节,我深感有愧于当年的自己,想起下面这首词来。相比于前者,拾人牙慧大概也没有更让人惭愧之处吧,所以我抄下来聊以作为这篇的结束:


“高咏楚词酬午日,天涯节序匆匆。榴花不似舞裙红。无人知此意,歌罢满帘风。  万事一身伤老矣,戎葵凝笑墙东。酒杯深浅去年同。试浇桥下水,今夕到湘中。”


九十九


恐后之君子不解,我想稍微解释一下相关的物件。在入学的时候,也即在通向南门的林荫路上捧着《初入燕园》报到时,会收到一个包裹,里面有燕园的地图等等实用之物,其中就有中国移动送的电话卡,我记得还有一家运营商的,也许是电信。至为神奇的是,我们整个学院那一级的新生拿到的号码只有最后两三位不同,所以倘若打电话打错,就会打给同年级的其他同学。我和佐瑀只有最后两位不同。当时还是移动互联网的前夜,也还没有微信,但是移动有一个叫“飞信”的东西,可以免费从电脑向手机单发和群发短信,所以我常常从手机上收到飞信发来的班级的通知。而飞信不能向另一个运营商的号码免费发消息,不知道是否真是因为这个原因大部分人最后用的还是移动的号码。


关于飞信,还有一点小回忆,顺便说一下吧。佐瑀非常用功,常常把碎片的时间也利用起来学习,比如在学一或者艺园排队的时候。我当时就写了一个程序,用飞信的应用程序接口给佐瑀的手机定时推送单词书上的单词。佐瑀一直用了一年多,直到我后来拿到一笔钱最多的奖学金,偷偷送给了他一台小米的智能手机。这也算我们之间一点温馨的回忆吧。


关于水房,我所住的楼每层有两个。离我们最近的那个,走进去后就是狭义的水房的,两排水龙头面对面,贴着白瓷砖,两边的上面皆是整面的大镜子,再往上就是“节约用水光荣”之类的红字标语。水房的最前面是大窗户,可以张望路上的情况。水房的两侧分别是洗手间和浴室。然而离我们最近的浴室只有冷水,所以从来没有人用,似乎连窗户也常年不开,永远都闻起来很潮湿。大三的时候,学校在水房的门外装了一个只出热水的饮水机。从前要用热水需要提着开水壶去开水间打开水,离我们最近的一个就是康博思中餐南边,松林包子北边的开水房。在大一的时候,甚至还需要买水票,是一张纸上印着许多邮票大小的红色格子,我当时傻乎乎地屯了不少,岂知只用了不到一年就可以免费打开水了。更可气的是,我更喜欢二教的水,所以基本只喝那里的水。佐瑀则是真是会提着他秘色瓷颜色的开水壶去开水房打开水的,每次去还会问我们要不要帮忙带。代饶只喝过滤的水和瓶装水,所以只有周沅偶尔请佐瑀帮忙打水。直到最后,所有宿舍都装了饮水机,学校也就关停了开水房,所以现在的同学都没有见过了吧。


关于佐瑀的听歌和唱歌,据我观察,他似乎喜欢老歌,也听一些流行钢琴曲。每次逼他唱歌,他总是说:“我也不会唱别的,就唱一首《橄榄树》吧”,所以我听过无数遍他唱《橄榄树》:“不要问我从哪里来,我的故乡在远方……”但我总没有听厌。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时候,我也常常要求他唱《橄榄树》,他从不拒绝。即使我们在校园里散步聊天,到了雪后的钟亭,或者夏日鸣鹤园的水榭,寂寥无人,我请他唱《橄榄树》,他也欣然同意,于是用他低沉的声音小声唱起来。我最喜欢他在校园里哼这首歌,因为不像在聚会的时候,此时他会连伴奏和间奏的部分也哼出来。虽然他是降了调的,而且节奏有时也不太对,但是我很迷恋他低沉而小声的清唱,有时还夹着雪后枯枝掉落的声音,或者在夏夜时则是虫鸣。记得他在钟亭唱的时候,还喜欢故意踩在台阶的残雪上咯吱咯吱地响,我就坐在栏杆上把头靠在手上听他唱。不得不说,我们熟悉之后聊的话题就越来越深入了,读书、人生、理想,我甚至能不自觉卸下一切坚强的伪装和他聊天。他哼的伴奏和间奏,虽然有时候支离破碎,于我却真的很有直男的魅力,但是我愿发誓我从没有想过纯真友谊之外的任何事,予所否者,天厌之!天厌之!


记得每一次他唱到最后一句“为了我梦中的橄榄树”,总能使我悲不自胜,甚至有一次在钟亭痛哭失声。不管我们聊到多么残酷或者沉重的话题,佐瑀总能非常冷静,即使是那次我当着他的面流泪。他只是从台阶上过来,坐在我旁边,等我从悲伤中恢复。我平复心情后问他:“你为什么不问问我想到了什么?”


“我也不太会说话。你想说的时候,我很愿意听啊。而且这边有人来的时候,我还能提醒一下你。但是,但是那些事情,男人最后还是要自己扛的。”


一〇〇


我当时没有想过和佐瑀(大概也包括杨朴)于纯真友谊之外的事,应该还是在和他认识的初期我还没有完成自我认同。只是觉得在宿舍里,我们之间的关系似乎真的更好一些。如今想来,也许经济背景的相似是一个原因吧。


代饶的家庭自不必说。他在大学前就游历过许多国家,在宿舍里聊天的时候说起过苏黎世的中国园,在基加利的狩猎旅行欺诈很多,维也纳黑死病纪念柱上的拉丁文的含义,斯蒂芬教堂在波兰立陶宛联邦和哈布斯堡王朝对奥斯曼帝国的维也纳之战中如何发挥作用,进而又聊到他去华沙的时候,见到全是二战后重建的建筑,而华沙反而因此被列为世界文化遗产,因为它真的是按照以前遗留的画作和其他资料精确重建的。他说华沙还有一座当地人称为“北京”的建筑,当地人对它的感情很复杂,华沙人和克拉科夫人之间就像北京人和上海人之间一样互相看不上;波兰人不喜欢被称为东欧,他们认为自己是中欧;波兰有自己的饺子,比之中国的饺子如何如何;说中国加入世贸的时候,波兰也差不多加入欧盟,也在自此之后经历和中国同步的经济的高速发展。有时也忘却了怎么就聊起这些话题了,学生年代漫无边际的聊天就像阳光下七彩的肥皂泡,即使在无风的晴日也能漂浮不定。代饶的眼界之大,使我对日后遇到的所有大城市同学的平台和视野都有更高的预期。


除了英语之外,他还学过法语,尽管他自称法语水平“仅够最低限度的生存”,因为后来他觉得把英语的长板做得更长性价比更高。记得有次印象很深的是他谈起法语和德语的区别,说他刚开始学法语的时候,英语已经学了几年,所以他对“Je m'appelle Jeff”就很不理解,为何要有自反代词“m”,而德语里这句话就是英语的直译“Mein Name ist Jeff”。我当时惊叹“哇,你还会德语!”代饶说:“我不会。当时我父母给我报二外的时候,我们一起讨论过。讨论的结果是,法语用得更广泛,学法语比学德语更有性价比。这也都是从功利角度了。不功利的角度,那就是法语听起来更posh。但最后还是功利的,绝对不能影响学英语,那时听说学德语会影响学英语。”


说到这,我不得不自揭己短了。北大本科生在入学的时候有两个考试,除了校规考试外就是大学英语分级考试。我在二教的一个百人阶梯大教室考的,印象里我当时觉得这考试真的很难,尤其是听力,我的头里即使能伸出许多铁钳,也夹不住这些在空中的单词——我甚至无法把一段段连续的音频信号分割成单词,听力里的女声说话太快,男声说话太低沉含糊。最终我被分到二级,佐瑀和周沅是三级,代饶是四级,虽然我那时还不认识佐瑀。这个考试给刚入学的我狠狠上了新生第一课,原来大家的英语水平这么高。大一上学期我的大学英语二级考了一个六字头,在北大二次曲线的绩点算法下,给我的绩点造成了毁灭性的打击。更多的就不提了吧。


似乎我之前从没有说过周沅的家庭情况。周沅虽然和我同样来自小城市,但是他家里有鞋厂(还有一个哥哥和妹妹),与我这样在卖三双五块钱的袜子的地摊上度过童年的还是很有区别吧。我现在仍很遗憾十三岁之前没有得到很好的教育,尽管我当时就对看书充满兴趣,常常走很远去书店看书,晚上在被窝里拿手电偷偷照着看八九十年代的有些泛黄的《英语世界》杂志,最后早早戴上了眼镜。然而依然是至今樗散,深负母校的教育,复何言哉!


当时我领助学金需要每年去街道开证明交给学生资助中心,我也每年都被街道办公室里只用头皮看我的人冷嘲热讽,这也是我萌生“走异路,逃异地,去寻求别样的人们”的想法最早的原因之一,认识到自己的取向倒是之后的事。我问过佐瑀开证明的时候有没有遇到过冷眼。佐瑀当时坐在他床边,床铺得平平整整,叠成豆腐块的被子放在床的一头,他仍旧穿着他的衬衫和长裤,低着头两手放在膝盖上,只沉默地点了点头。当我问他具体情况时,佐瑀就不愿再谈了。看到他这样,我当时很心痛,比我自己受了白眼更难受,因为我知道他太朴实,很多时候也不知道变通。佐瑀佐瑀奈若何!


经济背景的相似大概让我们很快感到更多互相认同,虽然我们寝室四兄弟关系一直都不错。但是,在一起学习生活过,并不代表来自平等的阶层,大家终久还是要回到自己的阶层去。但是还是感谢北大的生涯让我在朝夕相处中得到一些阶层平等的幻觉。


一〇一


今天在机场转机,外国的孩子(应该说是本国的孩子吧,我才是外国人)也是很活泼的,在廊道里互相追逐。我忽然想到,倘若人果真有来世,今年大概也是会这么大的年纪吧。几年来的每个春天我都觉得我真的从中走出来了,却每每见到或许无关的事物触目伤情。


我在学校的那几年,正是大拆大建的几年,是不是很像奥运前的北京(可惜我那时还是一个小城青年,我是从彼得·海斯勒的《寻路中国》里知道的)?之前已经提过,现在叫新太阳的学生中心的地方就是工地,铺着绿色的工地防尘网(我在工地干过,这实在是太熟悉了),一修就是三年多。人称“小西天”的老校医院像废弃的村庄,门口地上还躺着只有半截身子的吊瓶,俨然若生化危机,在夜里景象就极恐怖了。原来遥感楼边的东北门之外的地方,包括新校医院、凯原楼、光华新楼(当时关于光华的一个玩笑就是“光华的老楼比我们系的新楼都新”)、微纳电子大厦也是在那些年才圈进校园里的。所以当时去校医院需要出校门,夜晚骑车还有一些阴森。未名湖东北、数学中心东边的人文学苑当时还是“九层之台,起于累土”,后来终于是见到它建好了。经济研究中心所在的朗润园那一带有几年湖是全干的,觉得少了很多灵气。虽然朗润园离我的宿舍和最常去的二教一带都很远,我仍常去那里。杨朴在他所说的“中心”附近的时候,如果我们要约吃饭或者因为别的原因需要见面,我就会一定要约在朗润园见面,只是因为他的腿脚不太好,能陪他多走一段是一段,或者我骑车载着他。


第一次载他的时候,杨朴说:“你这样会不会太累呢?”我说:“你吃得太少了,那么轻,肯定不会。我骑得慢一点,你抱紧就好,一定让你坐得稳稳的。”顺便提一句吧,那时校园里男生载男生也是很少的,一般大家都自己骑着车。


我和杨朴躺在石舫上追凉的那一夜,往湖面投石子的是霜筱。霜筱一开始没有看到我,我抬头认出是她,我也吓了一跳。我当时手还放在杨朴的右手上,于是赶快抽了出来,但好像引起了她更大的疑心。


“你们在做什么?”


“啊……我们在这里聊天,你要也上来吗?”我呆了数秒钟,终于凑出一句完整的话。刚出口就发现这话非常不妥,让我今天想起来都非常尴尬。


“我们真的只是聊天。”杨朴说。


“那你们聊吧,我只是路过。”于是就蹬着往前跑了。


“杨朴,你等我,我一会儿拉你上来,我先去追一下。”


“好。”


我跑到上岛的惟一的桥,没有见到人,“德才均备”四斋前的大路上也没有,我又出去跑了几个岔路,夜晚实在有些暗,我的眼神从小就不太好,眼镜度数也在一直加深中,无果而终后我又回到了石舫。


“对不起,她走得有点快,我没有找到。你试着打个电话?”


“好。”


杨朴连续打了很久,都被拒接了。


“唉……我们下回还是别这样了。”


我当时莫名有些难过。


“好。”


那时,我也不知道我对他究竟是何种感情。我们在一起聊天时,我们像是同龄的朋友。在认识他以前,对于课外书,我基本只读文学和历史,在他的影响下,我开始读更多的书,我们也互相换着书看。我把从学校图书馆借来的书借给他看,他把他从周末书市、海淀图书城(现在已经不复存在了)淘来的二手书,还有从国家图书馆借来的书借给我看。当时网络已经日益发达,我和他说网上的资料很多,杨朴说很多都不可靠,书籍的质量目前还是不能比的。在读书上,他像是我的兄长,把我领到更广阔的世界去,我常觉得我的灵魂有一半是因他的影响而塑造的,尽管他的学历只是在西安读旅游管理的本科毕业生,但也是中国很好的青年。然而在北京这个于我们都是异乡的城市,有时又是我照顾他更多一些,尽管我自己也是一个没什么能力的穷学生。


生科的三楼东侧有一个凹入的地方,那些摆着桌子,也可以自习的,只是空间更狭小,大家需要挨在一起坐。也因为那里逼仄且是一个凹处的缘故,那里摆放的暖气在冬天就让人感到特别充足。我还记得杨朴和我就在那里见证了李娜拿到了法网冠军,也是中国第一个大满贯单打冠军。还记得第二盘打到了抢七,而抢七局李娜6:0领先,最后拿下冠军时,我们都忍不住叫了出来。旁边一个女生在自习,我们忙说“对不起”。那位女生看着我们笑了笑,又接着自习去了,真的非常甜美。那晚真的非常激动啊,恍如昨日。曾经在那里有一个微波炉,生科每天被老板压榨忙着做实验的学生就用它热饭。我的考试周前,杨朴也在复习,我帮他带了一份晚饭后去理教上课,回来后饭已经凉了。我说:“三楼靠东那边有个微波炉,你还是用它热一下吃吧。”于是杨朴从电梯去三楼,很久都没有下来。我终于忍不住上去看,发现他不会用微波炉。


要说他的帅,生科二层很多女生都知道有一个常来自习的考研的大帅哥。我有次开玩笑问他:“你知道自己帅吗?”


“知道。”杨朴腼腆地笑了。


“怎么知道?”


“这让我怎么答啊?”


在我再三追问下,他还是说了一些:“比如会收到纸条,会要电话,也有眼神比较躲闪的,大概是我想多了吧……”


(待续。有任何想法,欢迎评论、私信或者发邮件至yogapfaff@gmail.com。慆归记。)

JuniperJuniperLiu 2024-06-19 11:32:14
2楼

终于更了,这次猜出来了一位人物hh

cygnus (慆归) 在 ta 的帖子中提到:

自序 请看:https://bbs.pku.edu.cn/v2/post-read.php?bid=52&threadid=18128829

卷一(第一至第二十二节)请看:https://bbs.pku.edu.cn/v2/post-read.php?bid=52&threadid=18103991

卷二(第二十三至第三十七节)请看:https://bbs.pku.edu.cn/v2/post-read.php?bid=52&threadid=18127808

……

cygnus慆归 2024-06-20 10:28:39
[楼主]3楼

太厉害了:)

Juniper (JuniperLiu) 在 ta 的帖子中提到:

终于更了,这次猜出来了一位人物hh

stimothy身在t大的p大人 2024-06-20 13:26:25
4楼

哇,慆归回来更新了~

半年不见,如隔540个秋呀

cygnus (慆归) 在 ta 的帖子中提到:

自序 请看:https://bbs.pku.edu.cn/v2/post-read.php?bid=52&threadid=18128829

卷一(第一至第二十二节)请看:https://bbs.pku.edu.cn/v2/post-read.php?bid=52&threadid=18103991

卷二(第二十三至第三十七节)请看:https://bbs.pku.edu.cn/v2/post-read.php?bid=52&threadid=18127808

……

cygnus慆归 2024-06-25 13:55:19
[楼主]5楼

哈哈,谢谢!

stimothy (身在t大的p大人) 在 ta 的帖子中提到:

哇,慆归回来更新了~

半年不见,如隔540个秋呀

cygnus慆归 2024-06-25 13:55:40
[楼主]6楼

更新至第98节

cygnus (慆归) 在 ta 的帖子中提到:

自序 请看:https://bbs.pku.edu.cn/v2/post-read.php?bid=52&threadid=18128829

卷一(第一至第二十二节)请看:https://bbs.pku.edu.cn/v2/post-read.php?bid=52&threadid=18103991

卷二(第二十三至第三十七节)请看:https://bbs.pku.edu.cn/v2/post-read.php?bid=52&threadid=181278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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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ygnus慆归 2024-06-27 10:37:04
[楼主]7楼

更新至第99节

cygnus (慆归) 在 ta 的帖子中提到:

自序 请看:https://bbs.pku.edu.cn/v2/post-read.php?bid=52&threadid=18128829

卷一(第一至第二十二节)请看:https://bbs.pku.edu.cn/v2/post-read.php?bid=52&threadid=18103991

卷二(第二十三至第三十七节)请看:https://bbs.pku.edu.cn/v2/post-read.php?bid=52&threadid=181278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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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ygnus慆归 最后修改于2024-06-29 10:33:37
[楼主]8楼

更新至第100节(今天还收到私信认为阅读难度太大,真是抱歉,我会尽量改正)

cygnus (慆归) 在 ta 的帖子中提到:

自序 请看:https://bbs.pku.edu.cn/v2/post-read.php?bid=52&threadid=18128829

卷一(第一至第二十二节)请看:https://bbs.pku.edu.cn/v2/post-read.php?bid=52&threadid=18103991

卷二(第二十三至第三十七节)请看:https://bbs.pku.edu.cn/v2/post-read.php?bid=52&threadid=181278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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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ygnus慆归 2024-06-30 13:27:33
[楼主]9楼

更新至第101节。

cygnus (慆归) 在 ta 的帖子中提到:

自序 请看:https://bbs.pku.edu.cn/v2/post-read.php?bid=52&threadid=18128829

卷一(第一至第二十二节)请看:https://bbs.pku.edu.cn/v2/post-read.php?bid=52&threadid=18103991

卷二(第二十三至第三十七节)请看:https://bbs.pku.edu.cn/v2/post-read.php?bid=52&threadid=181278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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