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劳动人民(转一)
创建人:littlepuppy
最后修改于 2002-04-02 09:47:13
发信人: sheqi (匪兮今兮,亘古如兹), 信区: SIS
标 题: 劳动人民(转一)
发信站: 北大未名站 (Fri Mar 23 12:43:28 2001) , 站内信件
95年下半年的一天,我站在垃圾桶边,开始放火。那时我刚大学毕业,替一个私人老板
做马仔,老板冲着堆积如山的证券资料弹了弹手指,吩咐我:“没用了,烧掉。”我立刻拎
起垃圾篓跑得屁颠屁颠。这算不上一件好差事,至少我汪了满眶的泪,对那些被烧掉的资料
我倒没什么阶级感情,烧纸在童心未泯的我看来甚至是一件乐事,只是黑烟滚滚,不去冲斗
牛却偏生依恋我的眼眶,我躲到哪儿,它就不依不饶飘到哪儿,然而我毕竟不是一砣腊肉啊
!这令我走投无路悲愤难当。
所以在某种程度上,这差事对我来说几近于受虐。我企图苦中求乐,黑烟过处,眼泪却
止不住地吧嗒吧嗒坠落,让许多路人误解我正在祭奠先人,孝道可嘉。后来我终于给自己找
到一个乐子,我把自己幻想作秦始皇手下的焚书一吏,这让我在恼怒之外更有一种历尽沧桑
的使命感,我把一张又一张A4纸恶狠狠地扔进烈焰里,从中汲取一些复仇的快意。
这时我看见不远的地方站着一个中年汉子,我没有在意他的存在,但5分钟后我不得不认
真打量他,因为他一直站在那里定定地瞧着我,一动不动。我不认为我做了什么稀罕的事情
能留住他的视线,事实上我只是眼泪汪汪地把纸往火里愤然砸去。我留意到他是一个普通的
货郎,穿着土得掉渣但是干干净净的青布衫子,肩头上挑着担子,担子里放了梳子镜子皮筋
此类的零碎玩意儿。他的注目礼令我严肃审视自己,除了泣而无声外,我找不到多余的醒目
之处,稍有头脑的人都能猜到我只是被烟子熏到了,仅此而已,我想不通他的好奇是从何而
来。
于是我不管他,继续往火里愤然砸纸。这人看上去30来岁,弓着腰,满脸的皱纹,总之
横竖不像个歹人。我对他丝毫也没有戒心,只觉得他脑壳似乎有点shot。在其后的半个多小
时里我们保持这样令人惊异的僵持,我恼怒地机械地不停地烧纸,他站在原地安安静静看着
我,我猜我们彼此都含有浓厚的兴趣但又羞答答地欲语还休,至少我是如此,我甚至开始怀
疑他是一个偷了别人担子挑着玩的沉默的疯子。
然后,我大吃了一惊,他冲我走过来,后来我意识到这是因为我的烧纸工作明显艰巨而
漫长,这让他终于失去了耐心。看着他走来的时候我茫然不解,手足无措,他走过来,停在
火堆旁,我无法再假装漠然于他的存在,只好抬眼直视。这是我第一次和他照面,他脸上的
皱纹远远多于我刚才的一瞥,沟壑纵横的眉宇之间却看不见多少愁苦,我怀疑我看错了,但
他的确是微微地笑着,略带点胆怯和不好意思。
“那个,那个,那个,你不要的话,能不能给我?”
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在没烧完的纸堆边落着一张破旧的角票,那是一毛钱,甚至
还缺了一个角。
“你拿去吧。”我没有任何理由拒绝他。
货郎捡了那一毛钱,对我道声谢,欢喜地走开。我看着他把钱在膝盖上蹭了又蹭,然后
小心翼翼地,心满意足地塞进怀里。他挑着担子佝偻远去,我继续烧纸,却少了两分愤然。
我的心态陡然间平和了下来不再怨气冲天,我想,也许,我的处境并不算那么糟糕,也许。
这样的想法很快在狂笑声里蒸发无踪,那是当大堆资料终于烧光的时候,所有的同事一
手指着我的脸,一手使劲地捂着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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