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段练习
[复制链接] 分享:我是在一个初秋阴沉的傍晚见到她的。那天是个周五,我到厂里上班,中午就把活路做得差不多了。听说最近总厂效益不是很好,分派到我们这个厂的生产任务更是青黄不接,到下午三四点,车间的工人接小孩的接小孩,回家做饭的回家做饭,跟师傅打过招呼就不见人影了。吴师傅说,连着两个月都只象征性发了一点儿工资,干的活路又危险,把他们留下来也是听牢骚,索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
吴师傅算是我的师父,五十多岁年纪,个子不高,带有这个地区人们所称赞的那种精明能干,既灵活又厚道,不光手把手教我做活路,听说我家在外地农村,大学毕业分配到这里以后就一直独自一人,便经常在生活上帮衬我。
此时办公室里只剩了我们两个人,师父正把我刚拿去洗好的不锈钢饭盒收进袋子里。虽说单身职工可以吃单身食堂,但是饭菜花样少、油水寡,师父每天中午回家吃饭的时候,师母都会让他给我装一份盒饭过来。
“小何,你来这儿工作也一年多了,咋样了?”
这话问得有点儿没头没尾,但我知道师父是在关心我的个人问题。刚来不久的时候,师母就给我介绍了一个厂里子弟校的小学老师。处了两回吧,人是挺好看的,还是中师毕业,也很热情,但总觉得说不到一块儿去。我想着估计是接触还不够多吧,应该多找机会交流交流。但后来不知怎么的,就慢慢联系不上了。
有一次在办公室闲聊,师父无意中说起,那女娃去打听了我的收入和家庭情况。本来师父是以为我俩快成了,毕竟我是个大学生么,但没想到这么快就吹了。后来他和师母就更加留心起来,似乎多少也带了点歉意,好像是他们让我受了委屈一样。
“师父,我就还那样,我觉得也挺好的。”我说的是实话。其实我并不是那么着急找对象,这个日子,一个人也是过,两个人也是过。现在很多女娃眼光都挺高的,谈恋爱耍朋友都讲究个小资情调。我这点儿工资,每个月还要寄一部分回家里供弟妹读书,实在消受不起那些风花雪月的心思。
师父叹了口气,“你是大学生,还这么能吃苦,就是运气不好……”他收拾好东西,让我跟他一起下班,“最近厂里来了批女娃,有一个长得还多乖的,就是家里条件不太好……我跟你师母都想介绍你们认识一下。女娃那边你师母都跟她说好了,等会儿你们到食堂一起吃个饭嘛。”
我和师父到食堂的时候,食堂才刚刚开门。两个窗口后面,大师傅正在装盘摞菜,油烟和热气都腾腾地往外冒着,人们稀拉的聊天声在这个温暖的密闭空间里不断折返回荡,融成了一片微弱嘈杂的背景。我眼睛时不时瞥着门口,看见师母领着一个穿着灰扑扑的苗条女娃走了进来,那身影,似乎有些眼熟……
第二次相亲就这么来了。我本来有些忐忑,但这个女娃比我更忐忑,一双杏仁眼不停眨巴,视线掉在地上,隔半天才捡起来看我一眼。师母介绍说她叫小邱,比我小两岁,是今年厂里刚从乡下招来的女工,人很勤劳也很踏实;师父则招呼我赶紧去排队买饭,两个月老就笑呵呵回家了。
“你……有啥不吃的不?”我问小邱。
她摇了摇头,于是我就把今天食堂有的菜都买了一样,总共四盘菜,还打了一碗羊肉汤。她红着脸,帮我把鸡腿和坛子肉端到座位上,嘴里嘟囔着说吃不了这么多。
坐下以后,我才终于好好瞅了瞅这个女娃。她戴着一顶松松垮垮的毛线帽子,本就小巧的圆脸蛋又被拢去大半圈,眼睛很大,但却很忽闪,始终不敢盯着看我,还时不时抬手去扶她的帽子。
“我长得很丑吗?”我问她。她的脸更红了,不好意思地抬起头看着我,然后细碎地摇了摇头。
我见她终于没那么局促了,便同她边吃饭边说起话来。我觉得她和我在这里见过的其他女娃都很不一样,年轻,却并没有那种活泼得有些轻浮花哨的感觉。聊天中我得知,虽然她是来自乡下,但她读书时成绩一直很好,尽管初中就因为贫穷辍了学,却在谈吐之间透露出某种早熟的沉稳与内敛。
不知不觉一顿饭就吃完了。我有点意犹未尽,于是鼓起勇气问她,周末要不要一起去江边散步。听说最近要动工新建江月大坝了,现在江边的那些风土光景很可能马上成为历史,不少人都想用自己的眼睛为未来的缅怀积累一些素材。听见邀约,她似乎有些踌躇,又恢复了之前那种忐忑的状态,半晌没吭声。
我的心有些沉。原来是我一厢情愿了。
“还是不去了吧,最近是有点冷,看你都戴帽子了。我先送你回家吧。”我调整了下心态,装作轻松的语气,把餐具端去回收台,从食堂狭窄的过道中开了条路往外走。
初秋的天,路边的广玉兰早已经开败了,只剩皮革一样的墨绿色的大叶子簇成一团。周围就是单身宿舍,水泥外墙粗糙而坚硬,一格格窗户上不知道落了多少层尘霾,把这灰暗的傍晚时刻包裹得密不透风。一只小狗在食堂门口探头探脑,又被一阵阵涌出的脚步有节奏地震慑出忽长忽短的安全距离。
小邱跟上我,抿了抿嘴,抬手捏着帽檐往下拉了一点,终于是下定决心,用只有我能听见的音量说:
“我……刚刚没跟你说,其实我……我没有头发。”
我停下脚步,转过头看着她。她美丽的眼睛里起了一层水雾,鼻尖泛起红晕,嘴唇绷着,很难过的样子,两只手又虚虚地抚了几下那个与她不太相称的帽子,好像在下意识梳理着那原来并不存在的额发。
“我第一天来车间上班的时候,头发……遭车床绞进去了……”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最终回归了沉默。我能感觉到,以这份沉默为起始,一种不安的情绪从她的身上迅速扩散开来,那可能是她不止一次在人际交往中遭遇悲观预感的具象化。那一刻,我恍然大悟,她竟是厂里最近新贴出的安全警示栏中的女主角!一时间,心疼,惋惜,怜爱,感同身受,种种复杂而模糊的情绪交织在一起,让我的心跳越来越快——那得疼成什么样啊……
“可我觉得,你就算没有头发,也很好看。”我听见自己说了这么一句话。
她眼里的泪花凝结了,随着笑容掬起一点极美的波光,耳朵也红透了——那是这个阴沉傍晚里,最鲜亮的一抹颜色。
我和小邱就这样处了起来。
cynicZoe (赏心) 在 ta 的帖子中提到:
一个比较长的故事的靠前一段,根据真实听闻改编,还是希望大家多多指点,谢谢!
签名档
连续下坡结束,祝您一路顺风。
有道理,但其实有可能管理没有那么规范的,因为背景在90年代,又是用很低的价格从乡下招来的女工,提供的劳动保障措施不一定到位。我听说的版本是头发被很大的车床绞进去了,头皮都被扯掉了,但并没有更进一步的生命危险,所以车床和人之间一定有一点距离。按我的想象只有头发比较长没有扎好(我们这边说扎头发,不是指单纯把头发束起来,而是统指收拾头发的意思),帽子也没戴好,有碎头发留在外面才会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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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又想了一下,感觉人在回顾这种灾祸的时候,可能不会想要去强调自己的过错,所以我删掉了“头发没扎好”这个自白
WekFer (芒果:欢迎来 Story 版玩耍~) 在 ta 的帖子中提到:
有个小疑问,有这种危险的工作场所应该从一开始就不允许有长发,即使有也不可能是扎起来
签名档
连续下坡结束,祝您一路顺风。
感觉比上次进步好多啊
鼓掌鼓掌👏
cynicZoe (赏心) 在 ta 的帖子中提到:
有道理,但其实有可能管理没有那么规范的,因为背景在90年代,又是用很低的价格从乡下招来的女工,提供的劳动保障措施不一定到位。我听说的版本是头发被很大的车床绞进去了,头皮都被扯掉了,但并没有更进一步的生命危险,所以车床和人之间一定有一点距离。按我的想象只有头发比较长没有扎好(我们这边说扎头发,不是指单纯把头发束起来,而是统指收拾头发的意思),帽子也没戴好,有碎头发留在外面才会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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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又想了一下,感觉人在回顾这种灾祸的时候,可能不会想要去强调自己的过错,所以我删掉了“头发没扎好”这个自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