佐瑀(卷九:更新至第10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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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第二十三至第三十七节)请看:https://bbs.pku.edu.cn/v2/post-read.php?bid=52&threadid=18127808
卷三(第三十八至第四十五节)请看:https://bbs.pku.edu.cn/v2/post-read.php?bid=52&threadid=1813606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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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七
写完这篇后,发现又开始了新的一卷,总该写点致意的话。读者们的心智成熟远在我之上,也有完全的自由跳过这段的唠唠叨叨。初夏的凉风吹来,我独处时总很颓唐,是与人相处时多少的强颜欢笑都无法冲淡的。我总想起那时的教学楼啊,路过的热闹的百讲门口啊,南墙边简陋的乒乓球台的远景啊,华灯初上的畅春园食街啊,仿佛一切仍与我有关。想起《知堂回想录·北大感旧录七》说:“今天听说胡适之于二月二十四日在台湾去世了,这样便成为我的感旧录的材料,因为这感旧录中是照例不收生存的人的”。拉拉杂杂,竟也写成像是《北大感旧录》模样的东西,惟大部分都是生存的人,其间有仍生活着的,也有被杀死了灵魂或是身体的——苏轼集中有一首云:“到处相逢是偶然,梦中相对各华颠。还来一醉西湖雨,不见跳珠十五年。”十五年就像屏蔽门关上后,四号线地铁离开北大东门站开往安河桥北的匆匆一抹,然而人生的相聚、美好的情愫只如抟沙一握,放手即散,我们也终不能相对华颠了。
去上那次“二十世纪西方音乐”课的晚上,不过是燕园四年里寻常的晚上。在接续上一篇停下的叙述前,请原谅我跑一段野马,是关于彭西彦的,只因为最近数学又成了一个话题,当然与这些寻常的晚上勉强也能有些关系。在写这一篇的三年前,他忽然为公众所知了,以致直到今天网络上时时逗漏出他步行在校园或是打饭在食堂的影像,都是暗中被拍摄的。其实那时候他在至少理科学生中就很有名,数院的老师也很看重他,他偶尔没有去上课,记得教授还问:“彭西彦今天生病了吗?怎么没有来上课?”原来他是每天都享受被教授“意念点名”的待遇的。大二下学期大约期中的时候,我去旁听杜樊明老师开的一门课,在三教上课。其实只是年少时附庸风雅罢了,不佞所能听懂的未有百一。杜老师仍穿着他的米黄色夹克,不记得是提到了什么话题,他忽然离开讲台,走到它靠门的一侧,忿忿然说道:“你们都说彭西彦厉害,formulation非常正,我就不那么觉得。做那个方向formulation能正吗?”(我并不想中英文夹杂的,但是原话如此,真抱歉。)我当时很不解,那天傍晚和代饶聊起才知道是彭西彦刚刚选了研究方向,也是他坚持至今的。使我惊讶者有二:一是彭西彦的选方向是可以作为新闻传播的,二是代饶的消息灵通一至于此。现在彭西彦已经是教授了。说起“寻常晚上”的时候回忆起他,只是因为在寻常的晚上,校园或食堂,偶遇他并非罕事,或许是雷鸣般的踏步声、早成了布条的旧校服、使用经年的红白标签的农夫山泉瓶子辨识度太高了吧。不知道那个瓶子多年以来目睹人世,及乎诸法空相、梦幻泡影,是否已然通灵,在数学上也能有所感悟呢?
那天傍晚时,我去农园一层快速把饭往嘴里一倒。所以去农园一层者,第一是近,第二是自助打饭,只需拿了喜欢的菜碟放在托盘内,到出口结账。晚餐时间较午餐充裕,北大的学生更可以去校外觅食,于是总没有午饭时连旧京报也报道的“千人插蛏”的盛典,我也能轻松找到一席之地就餐。那些年校园的出入管理半疏半密,各个大楼的门禁是百疏一密,以旧京报为代表的媒体就在校园里按下些人马,藏器于身,待时而动也,是以那些年他们报道的北大负面新闻不绝于书,从食堂、梦桃源,到校园里出现的离奇的人、光华管理学院新楼前的雕塑,等等。我于口腹之欲并无要求,农园已待我很不坏,然而比起佐瑀,我已不算节俭,比起杨朴,我惟有惭愧而已。
饭后匆促骑车回宿舍拿要还给杨朴的书,就往理教去了。想起以前看《家有儿女》,每次镜头语言要叙述到入夜,就切到公寓的外景,天色暗了下来,于是就入夜了。暮色围合四处的灯火点点亮起,如幽绿色秋原上的磷火,渐渐连成一片。这就是刚刚日落,迫近六点四十分也就是上课的时候了。
我到的时候理教106已经来了很多人。普罗米修斯们,更准确地说是富兰克林们,从讲台背后的墙上和其余三面的墙上用插线板引来电,又用更多的插线板连成了网络,最后通到一台台笔记本电脑和手机电池充电器上。第一排的桌子上立着嘉宾的名牌,名牌上是“北大红”的色带,下面是楷体的名字。来的人里除了龚琳娜和老锣,我都已经全然忘却了。坐下来以后,我把笔记本拿了出来,并不是笔记本电脑,因为我总觉得上课打开电脑似乎有些不太尊重老师。离上课还有一些时间,教师里已经人声鼎沸。于是我决定看一些书,第一本书是那段时间一直在看的,拿出来以后翻了一页,“香笼麝水,腻涨红波”,于是放了回去,又从书包里摸出了要还给杨朴的那本书,虽已经看完,权当随便翻翻。
佐瑀说:“这本不看了吗?记得你从开学就在看这本。”
“不看了,字句固然是美的,就是浓得化不开,一直看总会腻。而且每读两个字就有一个注释。你的《道德经》看完了吗?”
“读完了,但是能记得多少就不好说了,记得的里面能真的理解多少也不好说。还是应该再提高提高语文。我们省高考语文考课外的古诗文的,当时虽然保送了,学校还是希望我们去考试,但是我就没那么用心去准备语文了。”佐瑀又问我手上看的是什么书。
“杨朴借我的。你看看。”我把书推到他面前。
佐瑀看过封面,翻到了扉页。“这是什么印?又不像是图书馆的,这些字也不太认得。”于是便指给我看。
“这字我本来也不认得的,这是杨朴的藏书章,他说章上写的是‘云烟过眼’。”
佐瑀没有说话。人声越发嘈杂,过了片刻,我问佐瑀:“你觉得选的这四个字怎么样?”
“还行。对杨朴了解不够多啊。只是看这四个字,我觉得挺旷达的。”
旷达吗?我觉得是悲观,或者悲观和旷达兼而有之吧。
“你们不是一起去听经双的课吗?”
“周沅和他比较熟,不知道他们是不是之前就认识,我也没有问。周沅挺照顾他的,对他格外好。上课的时候我们坐在一起,但是他好像和我一样,都挺内向的,我们聊得也不多。周沅对经济好像比对我们专业还感兴趣,我觉得他将来会往这方面发展呢。他和杨朴课间讨论得多。我听他们讨论,也能学到一些。课上讲的和没讲的,杨朴好像都学过,我想他大概是为了学得更扎实点吧,还是坚持来听基础课。”我今天觉得,佐瑀的猜测并不全对。
那节课上,龚琳娜穿白色的衣服,外套蓝色的马甲。我不知道这节课有没有其他的影像记录,我想写一点我看到的视频里没有提到的部分。龚琳娜介绍了自己的音乐历程,毕老师以“师姐”称呼她,氛围是愉快的课堂氛围,既因为坐了不少来宾而像领导莅临,也不像有狂热粉丝的演唱会,现在想起来能保持这样符合校园的愉快氛围实在并不很容易。其他的话我都忘了,只记得她谈起自己为大众所知时说:“当时这首歌被大家知道,真的非常感谢……”(斟酌再三,我还是决定隐去这句话后面的部分,真抱歉!)她在现场唱了几首歌,其中有《静夜思》。在理教106那个并不算大的空间里听现场演唱,真有裂石之音,仿佛掣鲸巨浪一般,逼人的声压要使这个船上的小屋翻滚。我感到似乎被歌声所纯化,成为比以往更高尚的自己,《珠玉词》有一句云“一曲当筵落泪,重掩罗巾”,盖此也。当我想看看佐瑀在做什么时,发现他也在看我,灯光照在他的脸上。在歌的间歇里,毕老师讲了一些有趣的知识:“孩子们你们看啊,像师姐这样会唱歌的,话筒离嘴是比较远的。”
倘若把那天晚上的课比作《霓裳羽衣曲》,刚开始唱《静夜思》这样舒缓的乐曲时则如《霓裳羽衣》的中序以后,音乐入拍,渐渐加快。而那节课至最后唱《忐忑》时,则如同《霓裳羽衣曲》最后高潮的曲破,渐加快,至极快,繁音急节十二遍,跳珠撼玉何铿铮,近乎是酒神的狂欢了。可惜这样的体验,在我的人生中并没有太多次,可以说屈指可数吧,也都只在园子里的那几年,并且总是短暂得像度过了一生。
音乐是能感动佐瑀的,虽然他在众人酒神狂欢之刻也很平静。下课了,佐瑀仍坐在那里久久没有离去。我就陪他在那里坐。忽然他说:“走吧。”于是我走在前面,佐瑀踽踽后行,我在教室的门口等他跟上来。新理教里的大空间是全天课都结束后如释重负的喧嚷。出了理教的门,一片爽秋的气息,我一眼望见绀色的树木掩映的地学楼的飞檐,橘黄色路灯地下,学生们从一排排的自行车里找自己的。于是我们又回到了人间。
在门口遇见了代饶和对面寝室的王汉夕和许津云。我回头看佐瑀还有些入神,走得也很慢。这时候一个红衣圆脸的大妈冲到佐瑀面前,大声嚷道:“光华管理学院哪走?”学生们一排排从门口出来,四周颇嘈杂,佐瑀仍怔怔地往前挪。大妈就骂了起来:“哟,您可真成!耳不旁听目不斜视的呢!您是聋子的耳朵——有也当无是吧。”
九十八
佐瑀仍往前走,看到了代饶、汉夕和津云,打了招呼。代饶说:“刚刚那娘们儿骂你呢!”佐瑀说:“刚刚她是在喊我吗?”大妈往前去了。代饶朝着大妈的背影骂道:“臭娘们儿!”(代饶的语言属于歧视无疑了,希望被冒犯到的朋友能接受我的道歉,只因为是为了给自己保存记忆,姑且直录下来。)
我和佐瑀说:“她刚才好像找你问路,你没有听到。”
“她问了什么?我过去和她说一下。”他说着就要过去。
代饶赶快拦住了佐瑀,说:“嗨,都走远了,不用追了。有些群众素质就是这样,你再过去反而是找骂。”
我在理教门口与他们暂别,因为要先去生科把书还给杨朴,之后再回去。那天晚上我和佐瑀在水房一起刷牙,佐瑀把杯子放在瓷砖贴的长条水槽的边缘上,在铺满整面墙的大镜子里看着我,很认真地说:“慆归,我可以问你一件重要的事吗?”
“什么事?”我赶快也把杯子拿了下来,也放在水槽的边缘。
“今天在理教门口,那个人问的是什么呢?你有听清吗?”
“她就问你光华管理学院怎么走。也不是什么要紧事。”
佐瑀低头看着水龙头仿佛在自言自语:“那还好,那个地方离光华管理学院已经很近了。我想,她大概再找一个人就能问到了,或者再四处走走,应该很快也能找到。唉,那我继续刷牙了。”
我心想,佐瑀常常傻人有傻福,恐怕也是有道理的。“别傻了,代饶说的对,何必去找不痛快?”
“我不傻。”
佐瑀一句话把我噎得一时语塞,如同听到“楚曰‘我蛮夷也’”之类的回复。刷完牙之后,回到只有我们两个人的宿舍,我只好换了个话题,说:“你觉得今晚这课怎么样?”
“好听。我也不太懂音乐,也不知道怎么形容好。只觉得好听。明天看看网上有没有资源可以下载听一听。”
“你觉得哪首最好听呢?”
“《静夜思》吧。”
“你要不要唱唱?”我逗他。
“真的要唱吗?我唱歌不好听的。”
“唱唱唱,快唱快唱!”
“其实我也就这首听完以后能记下来。我实在是五音不全……”佐瑀把衬衫最上面的扣子解了,低声哼唱道:“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这声音恰好能让我听到。虽然是降了调,佐瑀的音准并不差,只是一些该拖长的拍子没有拖够。此时,正是月光入户。
佐瑀笑着说:“不能再唱了。想家了。”
“哈哈,就只是想家吗?”
“这几年村里几乎每家都买车了,都新盖了房子,新修的路也四通八达。就是觉得自己生活在一个好的时代吧。大家思想也越来越开放,微博和天涯上每天讨论多热烈。我们这么年轻,都很有希望呢。”
“哈哈,那比如十年以后,你飞黄腾达了,要记得通知我。我的QQ和电话你都有的,静候佳音。”
“那我们十年之后,就这个时候,我们打个电话聊聊,你觉得怎么样?”
十年之约的时候,QQ已不再用,他仍用那个入学时中国移动送的手机号码,与我的只有后两位不同,我因为漂流瀚海却已不再用。尽管当时是戏言,我们还是用微信通了这个电话,这也部分促成了我写这本书。关于我们谈了些什么,前因后果,还是留到最后再说吧。前些天过端午节,我深感有愧于当年的自己,想起下面这首词来。相比于前者,拾人牙慧大概也没有更让人惭愧之处吧,所以我抄下来聊以作为这篇的结束:
“高咏楚词酬午日,天涯节序匆匆。榴花不似舞裙红。无人知此意,歌罢满帘风。 万事一身伤老矣,戎葵凝笑墙东。酒杯深浅去年同。试浇桥下水,今夕到湘中。”
九十九
恐后之君子不解,我想稍微解释一下相关的物件。在入学的时候,也即在通向南门的林荫路上捧着《初入燕园》报到时,会收到一个包裹,里面有燕园的地图等等实用之物,其中就有中国移动送的电话卡,我记得还有一家运营商的,也许是电信。至为神奇的是,我们整个学院那一级的新生拿到的号码只有最后两三位不同,所以倘若打电话打错,就会打给同年级的其他同学。我和佐瑀只有最后两位不同。当时还是移动互联网的前夜,也还没有微信,但是移动有一个叫“飞信”的东西,可以免费从电脑向手机单发和群发短信,所以我常常从手机上收到飞信发来的班级的通知。而飞信不能向另一个运营商的号码免费发消息,不知道是否真是因为这个原因大部分人最后用的还是移动的号码。
关于飞信,还有一点小回忆,顺便说一下吧。佐瑀非常用功,常常把碎片的时间也利用起来学习,比如在学一或者艺园排队的时候。我当时就写了一个程序,用飞信的应用程序接口给佐瑀的手机定时推送单词书上的单词。佐瑀一直用了一年多,直到我后来拿到一笔钱最多的奖学金,偷偷送给了他一台小米的智能手机。这也算我们之间一点温馨的回忆吧。
关于水房,我所住的楼每层有两个。离我们最近的那个,走进去后就是狭义的水房的,两排水龙头面对面,贴着白瓷砖,两边的上面皆是整面的大镜子,再往上就是“节约用水光荣”之类的红字标语。水房的最前面是大窗户,可以张望路上的情况。水房的两侧分别是洗手间和浴室。然而离我们最近的浴室只有冷水,所以从来没有人用,似乎连窗户也常年不开,永远都闻起来很潮湿。大三的时候,学校在水房的门外装了一个只出热水的饮水机。从前要用热水需要提着开水壶去开水间打开水,离我们最近的一个就是康博思中餐南边,松林包子北边的开水房。在大一的时候,甚至还需要买水票,是一张纸上印着许多邮票大小的红色格子,我当时傻乎乎地屯了不少,岂知只用了不到一年就可以免费打开水了。更可气的是,我更喜欢二教的水,所以基本只喝那里的水。佐瑀则是真是会提着他秘色瓷颜色的开水壶去开水房打开水的,每次去还会问我们要不要帮忙带。代饶只喝过滤的水和瓶装水,所以只有周沅偶尔请佐瑀帮忙打水。直到最后,所有宿舍都装了饮水机,学校也就关停了开水房,所以现在的同学都没有见过了吧。
关于佐瑀的听歌和唱歌,据我观察,他似乎喜欢老歌,也听一些流行钢琴曲。每次逼他唱歌,他总是说:“我也不会唱别的,就唱一首《橄榄树》吧”,所以我听过无数遍他唱《橄榄树》:“不要问我从哪里来,我的故乡在远方……”但我总没有听厌。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时候,我也常常要求他唱《橄榄树》,他从不拒绝。即使我们在校园里散步聊天,到了雪后的钟亭,或者夏日鸣鹤园的水榭,寂寥无人,我请他唱《橄榄树》,他也欣然同意,于是用他低沉的声音小声唱起来。我最喜欢他在校园里哼这首歌,因为不像在聚会的时候,此时他会连伴奏和间奏的部分也哼出来。虽然他是降了调的,而且节奏有时也不太对,但是我很迷恋他低沉而小声的清唱,有时还夹着雪后枯枝掉落的声音,或者在夏夜时则是虫鸣。记得他在钟亭唱的时候,还喜欢故意踩在台阶的残雪上咯吱咯吱地响,我就坐在栏杆上把头靠在手上听他唱。不得不说,我们熟悉之后聊的话题就越来越深入了,读书、人生、理想,我甚至能不自觉卸下一切坚强的伪装和他聊天。他哼的伴奏和间奏,虽然有时候支离破碎,于我却真的很有直男的魅力,但是我愿发誓我从没有想过纯真友谊之外的任何事,予所否者,天厌之!天厌之!
记得每一次他唱到最后一句“为了我梦中的橄榄树”,总能使我悲不自胜,甚至有一次在钟亭痛哭失声。不管我们聊到多么残酷或者沉重的话题,佐瑀总能非常冷静,即使是那次我当着他的面流泪。他只是从台阶上过来,坐在我旁边,等我从悲伤中恢复。我平复心情后问他:“你为什么不问问我想到了什么?”
“我也不太会说话。你想说的时候,我很愿意听啊。而且这边有人来的时候,我还能提醒一下你。但是,但是那些事情,男人最后还是要自己扛的。”
一〇〇
我当时没有想过和佐瑀(大概也包括杨朴)于纯真友谊之外的事,应该还是在和他认识的初期我还没有完成自我认同。只是觉得在宿舍里,我们之间的关系似乎真的更好一些。如今想来,也许经济背景的相似是一个原因吧。
代饶的家庭自不必说。他在大学前就游历过许多国家,在宿舍里聊天的时候说起过苏黎世的中国园,在基加利的狩猎旅行欺诈很多,维也纳黑死病纪念柱上的拉丁文的含义,斯蒂芬教堂在波兰立陶宛联邦和哈布斯堡王朝对奥斯曼帝国的维也纳之战中如何发挥作用,进而又聊到他去华沙的时候,见到全是二战后重建的建筑,而华沙反而因此被列为世界文化遗产,因为它真的是按照以前遗留的画作和其他资料精确重建的。他说华沙还有一座当地人称为“北京”的建筑,当地人对它的感情很复杂,华沙人和克拉科夫人之间就像北京人和上海人之间一样互相看不上;波兰人不喜欢被称为东欧,他们认为自己是中欧;波兰有自己的饺子,比之中国的饺子如何如何;说中国加入世贸的时候,波兰也差不多加入欧盟,也在自此之后经历和中国同步的经济的高速发展。有时也忘却了怎么就聊起这些话题了,学生年代漫无边际的聊天就像阳光下七彩的肥皂泡,即使在无风的晴日也能漂浮不定。代饶的眼界之大,使我对日后遇到的所有大城市同学的平台和视野都有更高的预期。
除了英语之外,他还学过法语,尽管他自称法语水平“仅够最低限度的生存”,因为后来他觉得把英语的长板做得更长性价比更高。记得有次印象很深的是他谈起法语和德语的区别,说他刚开始学法语的时候,英语已经学了几年,所以他对“Je m'appelle Jeff”就很不理解,为何要有自反代词“m”,而德语里这句话就是英语的直译“Mein Name ist Jeff”。我当时惊叹“哇,你还会德语!”代饶说:“我不会。当时我父母给我报二外的时候,我们一起讨论过。讨论的结果是,法语用得更广泛,学法语比学德语更有性价比。这也都是从功利角度了。不功利的角度,那就是法语听起来更posh。但最后还是功利的,绝对不能影响学英语,那时听说学德语会影响学英语。”
说到这,我不得不自揭己短了。北大本科生在入学的时候有两个考试,除了校规考试外就是大学英语分级考试。我在二教的一个百人阶梯大教室考的,印象里我当时觉得这考试真的很难,尤其是听力,我的头里即使能伸出许多铁钳,也夹不住这些在空中的单词——我甚至无法把一段段连续的音频信号分割成单词,听力里的女声说话太快,男声说话太低沉含糊。最终我被分到二级,佐瑀和周沅是三级,代饶是四级,虽然我那时还不认识佐瑀。这个考试给刚入学的我狠狠上了新生第一课,原来大家的英语水平这么高。大一上学期我的大学英语二级考了一个六字头,在北大二次曲线的绩点算法下,给我的绩点造成了毁灭性的打击。更多的就不提了吧。
似乎我之前从没有说过周沅的家庭情况。周沅虽然和我同样来自小城市,但是他家里有鞋厂(还有一个哥哥和妹妹),与我这样在卖三双五块钱的袜子的地摊上度过童年的还是很有区别吧。我现在仍很遗憾十三岁之前没有得到很好的教育,尽管我当时就对看书充满兴趣,常常走很远去书店看书,晚上在被窝里拿手电偷偷照着看八九十年代的有些泛黄的《英语世界》杂志,最后早早戴上了眼镜。然而依然是至今樗散,深负母校的教育,复何言哉!
当时我领助学金需要每年去街道开证明交给学生资助中心,我也每年都被街道办公室里只用头皮看我的人冷嘲热讽,这也是我萌生“走异路,逃异地,去寻求别样的人们”的想法最早的原因之一,认识到自己的取向倒是之后的事。我问过佐瑀开证明的时候有没有遇到过冷眼。佐瑀当时坐在他床边,床铺得平平整整,叠成豆腐块的被子放在床的一头,他仍旧穿着他的衬衫和长裤,低着头两手放在膝盖上,只沉默地点了点头。当我问他具体情况时,佐瑀就不愿再谈了。看到他这样,我当时很心痛,比我自己受了白眼更难受,因为我知道他太朴实,很多时候也不知道变通。佐瑀佐瑀奈若何!
经济背景的相似大概让我们很快感到更多互相认同,虽然我们寝室四兄弟关系一直都不错。但是,在一起学习生活过,并不代表来自平等的阶层,大家终久还是要回到自己的阶层去。但是还是感谢北大的生涯让我在朝夕相处中得到一些阶层平等的幻觉。
一〇一
今天在机场转机,外国的孩子(应该说是本国的孩子吧,我才是外国人)也是很活泼的,在廊道里互相追逐。我忽然想到,倘若人果真有来世,今年大概也是会这么大的年纪吧。几年来的每个春天我都觉得我真的从中走出来了,却每每见到或许无关的事物触目伤情。
我在学校的那几年,正是大拆大建的几年,是不是很像奥运前的北京(可惜我那时还是一个小城青年,我是从彼得·海斯勒的《寻路中国》里知道的)?之前已经提过,现在叫新太阳的学生中心的地方就是工地,铺着绿色的工地防尘网(我在工地干过,这实在是太熟悉了),一修就是三年多。人称“小西天”的老校医院像废弃的村庄,门口地上还躺着只有半截身子的吊瓶,俨然若生化危机,在夜里景象就极恐怖了。原来遥感楼边的东北门之外的地方,包括新校医院、凯原楼、光华新楼(当时关于光华的一个玩笑就是“光华的老楼比我们系的新楼都新”)、微纳电子大厦也是在那些年才圈进校园里的。所以当时去校医院需要出校门,夜晚骑车还有一些阴森。未名湖东北、数学中心东边的人文学苑当时还是“九层之台,起于累土”,后来终于是见到它建好了。经济研究中心所在的朗润园那一带有几年湖是全干的,觉得少了很多灵气。虽然朗润园离我的宿舍和最常去的二教一带都很远,我仍常去那里。杨朴在他所说的“中心”附近的时候,如果我们要约吃饭或者因为别的原因需要见面,我就会一定要约在朗润园见面,只是因为他的腿脚不太好,能陪他多走一段是一段,或者我骑车载着他。
第一次载他的时候,杨朴说:“你这样会不会太累呢?”我说:“你吃得太少了,那么轻,肯定不会。我骑得慢一点,你抱紧就好,一定让你坐得稳稳的。”顺便提一句吧,那时校园里男生载男生也是很少的,一般大家都自己骑着车。
我和杨朴躺在石舫上追凉的那一夜,往湖面投石子的是霜筱。霜筱一开始没有看到我,我抬头认出是她,我也吓了一跳。我当时手还放在杨朴的右手上,于是赶快抽了出来,但好像引起了她更大的疑心。
“你们在做什么?”
“啊……我们在这里聊天,你要也上来吗?”我呆了数秒钟,终于凑出一句完整的话。刚出口就发现这话非常不妥,让我今天想起来都非常尴尬。
“我们真的只是聊天。”杨朴说。
“那你们聊吧,我只是路过。”于是就蹬着往前跑了。
“杨朴,你等我,我一会儿拉你上来,我先去追一下。”
“好。”
我跑到上岛的惟一的桥,没有见到人,“德才均备”四斋前的大路上也没有,我又出去跑了几个岔路,夜晚实在有些暗,我的眼神从小就不太好,眼镜度数也在一直加深中,无果而终后我又回到了石舫。
“对不起,她走得有点快,我没有找到。你试着打个电话?”
“好。”
杨朴连续打了很久,都被拒接了。
“唉……我们下回还是别这样了。”
我当时莫名有些难过。
“好。”
那时,我也不知道我对他究竟是何种感情。我们在一起聊天时,我们像是同龄的朋友。在认识他以前,对于课外书,我基本只读文学和历史,在他的影响下,我开始读更多的书,我们也互相换着书看。我把从学校图书馆借来的书借给他看,他把他从周末书市、海淀图书城(现在已经不复存在了)淘来的二手书,还有从国家图书馆借来的书借给我看。当时网络已经日益发达,我和他说网上的资料很多,杨朴说很多都不可靠,书籍的质量目前还是不能比的。在读书上,他像是我的兄长,把我领到更广阔的世界去,我常觉得我的灵魂有一半是因他的影响而塑造的,尽管他的学历只是在西安读旅游管理的本科毕业生,但也是中国很好的青年。然而在北京这个于我们都是异乡的城市,有时又是我照顾他更多一些,尽管我自己也是一个没什么能力的穷学生。
生科的三楼东侧有一个凹入的地方,那些摆着桌子,也可以自习的,只是空间更狭小,大家需要挨在一起坐。也因为那里逼仄且是一个凹处的缘故,那里摆放的暖气在冬天就让人感到特别充足。我还记得杨朴和我就在那里见证了李娜拿到了法网冠军,也是中国第一个大满贯单打冠军。还记得第二盘打到了抢七,而抢七局李娜6:0领先,最后拿下冠军时,我们都忍不住叫了出来。旁边一个女生在自习,我们忙说“对不起”。那位女生看着我们笑了笑,又接着自习去了,真的非常甜美。那晚真的非常激动啊,恍如昨日。曾经在那里有一个微波炉,生科每天被老板压榨忙着做实验的学生就用它热饭。我的考试周前,杨朴也在复习,我帮他带了一份晚饭后去理教上课,回来后饭已经凉了。我说:“三楼靠东那边有个微波炉,你还是用它热一下吃吧。”于是杨朴从电梯去三楼,很久都没有下来。我终于忍不住上去看,发现他不会用微波炉。
要说他的帅,生科二层很多女生都知道有一个常来自习的考研的大帅哥。我有次开玩笑问他:“你知道自己帅吗?”
“知道。”杨朴腼腆地笑了。
“怎么知道?”
“这让我怎么答啊?”
在我再三追问下,他还是说了一些:“比如会收到纸条,会要电话,也有眼神比较躲闪的,大概是我想多了吧……”
一〇二
关于石舫之夜,很抱歉因为俗务缠身,我写得太慢,这段故事的前情在卷六第六十六节。我想在之后加快叙事的节奏,尽快写到今天。那天晚上,在无法打通电话的情况下,杨朴说:“今晚大概是没有希望了,我们还是别再打电话了。我明早去她楼下解释吧。”
“我也去吧。”
“千万别去。我自己去说清楚就好。再隔一段时间,你找个机会再说说吧。”
杨朴果然早起去了霜筱楼下,我忍不住偷偷也去了,那时真是有用不完的精力,也是年轻心热。我就躲在三十七楼和三十四楼之间的通道上,远远地看着。认出了杨朴(实际上是认出了他的衣服,因为他穿了他最常穿的深蓝色衬衫)之后,我发现他没有站在正门口,而是在蓝色的自行车棚下。他等到她出来,向她解释了前一天晚上的事。那天中午我本想找杨朴去农园吃饭,点个麻辣香锅和他一起吃,但可惜他去结家教的钱去了,只能晚上在生科见面。杨朴说,那个她亲见的事实在她的再三追问下,还是很难解释。尽管事情还是暂时地过去了,霜筱渐渐觉得杨朴和我在一起时间实在有些长。就在那个学期,她对杨朴施加了冷暴力。杨朴好几次请我帮忙问问情况,霜筱对我似乎和从前一样,仿佛一切都没发生过。关于我的问题,她只是说“小矛盾”或者“最近想换个方向,比较忙”之类的。最后,等霜筱考完期中之后,杨朴提出分手,结束了这段感情。
我和杨朴说对不起,我真的感到很歉疚。我曾经无限希望他们能走到最后。霜筱是高中以来就关系很好的朋友。杨朴对于我的重要意义无需多言。杨朴说:“可能还是阶级不太一样吧。我和她还是去过了北京的很多地方,很多我自己是不会去的地方,也当见一见世面吧。我想凡是到每个地方,都说‘能见一见世面就好’,这大概就是最没见过世面才会说的话吧(杨朴说着自己笑起来)。比如昨天我们又去了一次世贸天阶,在和她一起去之前,我从来没有想象过世界上能有这么大的屏幕。以前和你聊过,我们村里大部分还只有收音机。”
他确实和我聊过他小时候在河南农村寒窗苦读的生活。我们聊过太多事。我挑一个印象深刻的说吧。杨朴小时候冬天要穿着棉裤走很远去上学,学校里也很冷。学校让老乡捐点不要的玉米棒、废木料、麦秆之类的,就靠这个取暖。上课的时候没火了,老师就从袋子里取一个玉米棒扔进去。太阳好的时候,也有在室外上课的。冬天在操场上,他们最爱玩的是那个冰柱。
我是南方人,于是问什么是冰柱。
杨朴说:“就是冬天下大雪,积在屋檐上,白天的时候负日之暄,融化了一些,就在檐上挂着冰柱。我们就搬教室里的椅子到冰柱下面,一个人扶着,另一个人用长杆敲下来当宝剑玩,或者放在嘴里吃,还有恶作剧放在同学的棉袄里的。”当时我心中想,这些都过去了,时来天地皆同力,这个时代一定不会辜负他的。
“霜筱对北京哪里好吃好玩都太熟悉了,但我都觉得太贵了,所以在商店、餐馆门前都犹犹豫豫的。霜筱真的很豪气,像山东男人一样,直接大声说‘我请!’我作为男人也太没出息了,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不想欠她太多。”他又把左手按在我肩膀上,说:“欠你也太多。”
杨朴因为分手不太开心,我于是开玩笑逗他:“你可以软饭硬吃。”
他居然被我一句话噎住了,半天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最后说:“你这么说就再不是朋友了。”
“本来就不是朋友。”
“那是什么?现在只认佐瑀了吗?”
“不知道,但肯定比朋友关系要好。一般朋友也很少躺石舫上聊一晚上吧。”
“我刚分手,你还敢提石舫?”他并没有指责我,只是苦笑的语气和我说。
“不好意思,不说不说了。”
一〇三
我把原来写的这一节删去并决定重写,以为之前的稿子没有太大的意义。经过杨朴和霜筱分手这件事,很离奇地,我当时的心态居然是中立的。大概是因为我觉得自己也有一些责任,或许还有和霜筱有多年友谊的因素在吧。
她高中的时候和我是隔壁班,也叫兄弟班。高考涉及的科目都是同一批老师教,常常是某科的老师在我的班上上了两节之后,后两节在她的班上上,或者反之。所以倘若有小测验之类,她经常找我给她透题,尽管她的成绩真的很好,高考考得远比我好。在高中时每天午饭也是和她还有几个朋友一起去吃。当时在北大自主招生的时候,我们是全程一起准备的。先是笔试,在我们市的某大学办的。老实说,我觉得题目出得非常有意思,和高考题不太一样,题目量也不大,每个考试科目四面纸就可以印完。语文题目有文言文断句,这是我们当时在准备的时候就预料到的。我的笔试成绩是前十几名,比她稍微好一点,我们双双上线进入面试阶段,真就要进京赶考了。那时正是临近除夕的时候。我的家乡旧历新年的氛围早已荡漾在古街春联和福字的绯红的云里了,而帝都天街正是雪景。
那个冬天也是杨朴来北京的第一个冬天。偶然的聊天才知道,我们坐火车到北京西的那一天正是杨朴从北京西坐2089次回家的那天。我们到达时正是下午,之后杨朴就回家了。或许在茫茫人海中也曾有过擦肩吧。记得杨朴说,他来北京的时候还是夏天,他坐的2090次绿皮车只有电风扇,车厢特别挤,实在是太热了,但是冬天又特别冷。杨朴和我说过很多次,这车经常晚点,一坐就是十几个小时。后来我亲身体验才知道这车比他说的更可怕,现在这个车次好像已经取消了。
我的父亲陪着我去北京,陪霜筱来的是她的父母。学校周边的旅馆很不好订,我们当时都住在国家图书馆附近的旅馆。那时地铁四号线刚建成,所以可以坐地铁去,并不费时。选在国家图书馆是我研究之后的决定,我那时在地铁沿线找,看到”图书馆“三个字就觉得很有缘,心想一定选它了。和杨朴聊起这事的时候,我让他猜当时我住在四号线哪个地铁站附近,他居然也一下猜中了。问他怎么猜中的,他神秘地对我一笑。
在面试之前的日子,基本就是霜筱和我准备面试题。我们从网上找来最近的时事、各种面试经验和题目,互相考对方并且讨论。记得有道题是“碳汇”,说实话我根本没有听过这个名词,在网上找了不少资料才大概明白了。霜筱在搜时事新闻的时候把当时北大新发生的负面新闻拿来给我看,自己先笑得前仰后合。记得当时印象深刻的一点,我们开始在旅馆准备面试的时候,霜筱和我在我的房间,她的父母和我的父亲去她的房间聊天。她的父亲最后出门把门带上,留我们两人在房间准备,过了一会儿又跑过来把我们的门打开。我心里不禁尴尬地暗笑。
面试的前一夜,我们省的招生组还在外文楼搞了简短的培训。招生组的两位老师是我们同省的,可见对乡邑后学殷爱之切了,他们是很好的人,我非常感激他们。希望我将来能在不违雅志的前提下有所成就,为真理和人类有所贡献,庶不辜负母校和一路教育和帮助我的师友们。
面试是在文史楼,也就是我后来最怕去的上大学英语的地方。当时和我一起在同一组面试的一个同学,武汉人,后来去了数院,我们还一起上过一些课。我实在不好意思称他是同行,因为他是冉冉升起的学术明星。前些年,命运又让我们到了同一个地方,之后他就成为了斯坦福某个最顶级的学院的教授了。面试的成绩是我们回到家乡之后出来的。降分分成三档:五分、二十分和三十分。这三档的分数每个省是不一样的,我所在的省是极少数三十分、少数五分、剩下二十分。霜筱和我都是二十分。下学期我们见面的时候,她笑着对我说:“二十分很好了,我觉得我够了哈哈。”
高考完了之后,我去打了一个短工,一天一百六十块钱。那时正是最热的时候,上衣的汗流到长裤上,长裤的下沿往下一股股地滴水。休息的时候上衣被晒干,之后重新开始工作又迅速变成之前全身淌水的样子。累的时候坐在阴影里的水泥地上,起来后那里就是一滩水。同事们闲了就抽烟打牌,甚至有时找我借二十元以下的钱,都是青年到中年的男性,似乎充满着无尽的荷尔蒙,看到这场景总要讲荤笑话拿我开玩笑,也有比较好的,让我小心地上的铁钉。
高考出分,霜筱是全省第六名,果然根本不需要北大的降分,而且其他学校的招生组不知道怎么弄到了她和她父母的联系方式,也在给她打电话。在招生组租的酒店房间外见到她,她看到我就笑:“慆归你怎么变这么黑了!”顺便说说我自己吧,我的成绩没有预期的好,用上了北大给的降分。不过招生组的老师仍让我们按自己的兴趣爱好填专业,他回北京后,和北京方面的老师喝了一晚上的酒,居然把我们的第一志愿专业都谈了下来。我不禁心下暗伏,这也是我至今非常感激的另一个原因。
大二那年冬天,杨朴住院,尽管那时候杨朴和霜筱已经分手,我和霜筱见面的时候还是说了这事。她说可以以我的名义垫一些钱,把我的室友的钱先还上。她算了一下她目前能用的钱,我们发现不能还上所有室友的。我们就坐在一起商量了一下。我说先把佐瑀的部分还了,代饶虽然理论上是个公子哥,但是父母管束他很严,所以把代饶的部分也尽量还上。霜筱说:“你傻呀,你刚才说医院里的事是你那个室友(指代饶)帮的忙,肯定他父母都已经知道了,所以应该先还你剩下的那两个室友。”
关于霜筱对我的怀疑,其实不只是石舫那一晚的事。大一上学期的时候,我们一起去上孟鲁瞻助教的习题课。之前提到过,他当时是数院研究生一年级,本科也是数院的,是一位身高一米八五非常高大的帅哥,虽然是内蒙古人,但总是自称是江西人。我那时还没有完成自我认同,但是在两个助教之中还是对他有些好感。当霜筱和我讨论一起去哪个助教的习题课的时候,我心中是想去孟助教的习题课的,但是又不敢说出去,只希望等她来说。没想到她也想去孟助教的,并且直言因为孟助教帅。我当时习题课总坐在第一排,课后也会问一些问题,我以为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然而当时和霜筱在同一个学院的一个男生,也在这门课上,就传言我对这位助教的爱慕。于是霜筱有天就开玩笑说:“你喜欢孟助教都已经传到我们学院了。”我否认了此事。至今我回顾往事,觉得当时确实谈不上喜欢或者爱慕,只是交往方面的好感而已。不过我和孟助教还是很有缘的,我们今天还在同一个地方。而那个传言的男生,后来周沅告诉我他是同志以及他的其他一些事。
一〇四
我在自序里说“我生正值太平盛世”云,这句话并不是一句虚言,而是可以追迹至具体的年份。不知怎么又忽然想到《朝花夕拾·小引》里“真是虽生之日,犹死之年,很可以驱除炎热”这些话,真又使我在夏夜感到凉意。想起杨朴住院的那几天,我拿着他的出租屋的钥匙,骑着自行车每日往返在成府路、北四环路、学院路上,竟已是十多年前的事了。从前从书上读到“年轻心热”这四个字,以此形容当时的我真是太贴切了。记得那一带真是生机勃勃,似乎每个人都在忙着赚钱,使我想起“人民如蚁市如磨”的句子。五道口有很多外国人,尤以韩国人为多,也有很多穿西装打领带的房产中介。很多外国人就住在华清嘉园里。后来曾有微博消息说华清嘉园的房价是十万一平米,引起了不小的震惊。我印象很深刻的还有五道口拉栏杆时极限穿梭的人流和车流,字正腔圆的高音喇叭喊着“行人车辆请注意,火车就要开过来了,请在闸门外等候,不要抢行,不要翻栏杆”,我听到这声音总有莫名的恐惧。
我在晚上从医院回来的时候,还能见到用马拉着板车卖水果的人。马很安静,腿站立了良久,却能不酸不麻,不必挪动休息一下。或许它也酸也麻,倘若知道了我的想法,心里骂我蠢。尽管不知道开马车到成府路是否被允许,但感谢它让我看到帝都柏油马路上的田园气味,正如我在颐和园路西苑早市上见到的担着青菜的扁担,也使我感到无限的温情。
骑车自西向东经过成府路,每次都能经过那时麦教授经营的酒吧,就在蓝旗营小区的对面。因为都是不久远的过去,这本书尽量避免把地名人名一一落实,请原谅我隐去酒吧的名字,但是昔日的盛况将伴随着亲历过的人的一生吧,而今天有多少人知道这曾是当时北京乃至中国实验音乐和地下音乐的重镇呢。麦教授常常提到,他希望北京能成为像纽约一样的流行音乐的中心,他是真的很喜欢北京的。我们也曾讨论过音乐的。那时正是奥运前夕,全国都在迎奥运的氛围中,仿佛每天都在过节,只记得中学里考试会考时事,每个学期要背诵的都是中国的GDP超过了某个国家,升到了世界第几名。我还在上中学,对音乐的了解也很有限。他问我喜欢哪个音乐家,我于是说了“贝多芬”。他说这就都是旧的音乐了,中国需要本土的新音乐,中国也会有本土的新音乐。他是一个很有意思的人,开一个酒吧却并不很在意商业上是否成功,也许因为早年在华尔街已经赚了很多钱了吧。如果没有记错,他最早是做交易员起家的。当然,为了养乐队,他也写书、写博客、做访谈,按现在时髦的话说是不是叫做“知识付费”呢?至今我还有一张在他的酒吧门前的照片,尽管我从来没有进去看过演出。
我和生病中的杨朴说起这事的时候,他说,来北京两年多了,还是对北京的繁华感到很疏离,他也常常只在商店的门口看看。我说,我还好,我不太爱繁华,却喜欢看废弃的东西,像荒废的园林,被遗弃的房屋。杨朴觉得我的这个爱好很有意思,就问我为什么。我此前真的没有想过为什么,那时我认真想了想,回答说:“看到废弃的东西就能很容易地共情,觉得我和它们一样都是被世界抛弃的边缘人。”
“慆归,只有真正认识你的人才能理解你为什么这么想。我们都是边缘人。”杨朴说,“虽然你不相信佛教,但你是真正相信‘是法平等,无有高下’的人,你的佛缘比我深。”
我要自己坦白的一点是,杨朴在说佛教的时候,大概因为我是学理工科的,那时也年轻气盛,总喜欢和他辩论,有时他也会很生气。当我和杨朴辩论的时候,忙着写实验报告的天麒都会来劝架,但我说我们不是吵架,只是辩论。生科的女博士沈遥怜笑着说:“慆归你别再欺负杨朴哥了!”我有时也忍不住越过眼镜上方投掷一个白眼,不咸不淡地回一句:“他比你小。”杨朴说我的逻辑能够自我闭环,但是他愿意坚持自己的看法。不管我们为此辩论过多少次,他事后从来不计较。不过这么多年过去了,从前说过的荒唐的话早已换做人生如寄的虚无与感慨,但我还是没有相信佛教。
我给他洗了甜椒,看着他坐在床上拿左手吃甜椒,床边还飘着周沅买的彩色气球,似乎在努力挣脱疾病与尘羁向天空飞去。他刚来的时候需要吸氧,经过持续用抗生素,那天血氧似乎好转了一些。这使我感到一些安慰。说实话,那几天拿着他的钥匙站在空空荡荡的他的出租屋,看着他的房间那么干净整洁,书也摆放得齐齐整整,我忽然有种像是永远失去他的幻觉,心像是被切掉了一块。在医院里见到他,不管是什么样的状态,都使我感到好受些。
他桌上的这些书里有杨朴让我帮他带去的尼科尔森的书还有两本真题,这三本书写满了笔记,被他翻得每张书页都撑开再不能压实了。我还记得有一本书,他借给我看过。关于这本,还有一段故事,是在大一升大二的暑假,有一次他病了,躺在家里,我去他家。门居然没有上锁,我进来了,他穿着最常穿的深蓝色衬衫躺在床上。我说:“我刚进来,居然没有锁门,不怕贼偷吗?”
杨朴说:“偷什么呢?除非偷这些书还有复习资料,其他的,他在北京谋生也不容易,就随他偷吧。”
“把你偷走。”
他躺在床上看上去很痛苦,居然一时被我逗笑了。房间里暑热难耐,我一下就出了汗。我问他:“天气这么热,屋子里有电风扇吗?”
“有。在床底下。”
“你要吹吗?”
“不用了。能把桌上那本《论自由》拿给我看看吗?”
那是一本白色封皮的书,我拿了放在他左手上。他就躺在床上默默地看,仿佛忘却了病痛和暑热,甚至大概也忘却了我的存在。我说不出话,天地间竟然有这样的人。
一〇五
我从未像今天一样担心无法在未名站更新完整个故事了,现在只好抓紧时间。有一位朋友问我为什么孟鲁瞻是内蒙人却自称江西人。虽然前面对孟助教有零散的介绍,还是为他写个小传吧,当然这远远不是我的记忆里全部关于他的故事。我相信他不太有机会读到这本书(如果真的阴差阳错地读到,并且认出这就是他的化名,恐怕会把我骂得狗血淋头),但是他在网上很活跃,为了防止真有知情人认出来,我只能在保证真实的前提下,尽量少给出非常精确的信息,更多专注于对于往事的回忆上。
他是我的助教,具体而言,是大一和大二上学期的助教,但却是为了同一门课,这门课上了三个学期。这三个学期是同一个老师教,这位也是对我影响至深的一位老师。大概是因为这门课实在漫长,中间发生了太多的故事,以至于上到最后(总共一年半的时间)我们有了特别的情谊,老师请全班去磁福吃了一顿饭。孟助教在大一的秋天给我们留下的印象实在太深,以至于老师在这门课的第三学期,也就是大二的秋天把他请了回来。这个印象太深,并不是他数学水平高超(恰恰相反,他常常挂黑板),而是别的方面的印象,但我也很难指出具体是什么,希望随着我的回忆,我也能理清当年那些事情。
他身高一米八五左右,非常高大,不戴眼镜,却非常斯文。整个下巴都是剃须刀刮后显出灰色的密密的胡茬。倘若蓄须,必是一位美髯公。偶尔他去远行或者实在忙碌,回来之后给我们上课,偶尔也能见到他长了短须,是一种成熟和青涩的离奇混合,霜筱在课后和我直言“孟助教留一点短须非常性感”。他平时很在意穿着,在上课、被上课、听讲座的时候都会穿得至少是半正式的,他也很喜欢旅行和运动,那时候就会穿运动衫。
他生长在内蒙,大概这是他长得高大的原因吧。老实说,他比较喜欢对我们这些师弟师妹说教,有时候气氛非常严肃,记得又是一次类似场合,为了缓解尴尬,我转移话题开玩笑说:“我们家乡牛羊肉少,孟助教是不是平时牛羊肉都吃腻了呀?”没想到他顺着竿子就上,说:“还真吃腻了。”弄得我实在没话往下接。不过这个例子姑且支持一下我认为他长得高大的原因是生长在内蒙。
记得大一的秋天刚开始上他的习题课的时候,霜筱问:“孟助教是不是内蒙古族呀?”孟助教直接说教:“没有内蒙古族。我是汉族,我是江西人。”
后来住在我宿舍对面的安徽人许津云直接问:“刚才不是说在内蒙某市长大的吗,为什么是江西人?”
“我父母江西人,也不知道怎么想的,搬到了内蒙。江西多有文化呀。”
然后当时我的脑子是一串离奇的科学难以解释的意识流:嗯,江西,江西诗派,如雷贯耳,确实很有文化。再细数一下,嗯,在宋朝尤其厉害:姜夔、晏殊、欧阳修、王安石、黄庭坚……心中暗暗抱拳,厉害厉害!黄庭坚?“灯斜明媚眼,汗浃瞢腾醉。奴奴睡,奴奴睡也奴奴睡”,“这訑尿粘腻得处煞是律”?就没想起黄庭坚的诗,单想起他那些离奇的词。不过孟助教说得对,江西确实很有文化。
孟助教经常挂黑板,就是在黑板上写证明,写着写着不知道该怎么证了,或者在黑板上算题目,结果卡在某一步上,或者被学生提问直接问倒了。霜筱最爱看这一幕,有一次他给我们讲算导数的题目,算完了导数,他问:“这个怎么验证算得对不对呢?”霜筱便起哄让他积分积回去。孟助教也非常有意思,挂黑板之后当晚还要在人人网上发状态说:“唉,又挂黑板了……”
前面提到孟助教爱说教,在前文也说过他的两件事,一是在校图书馆指正我“恽”的读音,并且说“北大学生了还念白字”,另一件事是在数院的研究生阅览室(理科一号楼一层西南角那个)和我说“这是数院研究生才能来的”,我当时确实不知道,而且坐在门口的管理员从来没拦过我,更没查过我的证件。
还有一些他的事,我只叙述,留给大家自己判断。记得是大一的秋天,习题课的上课铃响了,他一路喘着气跑进教室给我们上了习题课,课后又回答了我们一堆问题(这门课实在很难),最后剩了几个同学,问题也问差不多了,他居然坐在椅子上,双手插在胸前,靠墙睡着了。后来一问才知道,他那天晚上刚从天津坐火车赶回来给我们上课。那天是一位知名数学家(如果没记错,就是斯梅尔,他最著名的工作大概是解决了五维和五维以上的庞加莱猜想)去南开给讲座了。他判作业也是非常认真的,每一步都会仔细看。那段经历使我现在对数学的严格性还有病态的痴迷。
孟助教也不平则鸣,他是人人网和未名站的大水车,就学校的各种问题都发过声,从流浪猫到文艺活动,从“两卡合一”到“保卫静园”。现在他在朋友圈和社交媒体上仍然很活跃。
后来我取得了一点成绩,有朋友告诉我这事情在中文互联网有报道,就发给我看,于是我看到孟助教在评论区说很高兴自己教过的学生能取得成绩。我读到了,但至今没有告诉他。后来,多年未见,在一个夏夜,我们在异国的车站外偶遇,他居然先认出了我,又跟我说了这件事,鼓励我为科学继续努力。我本科曾经参加过转系考试。没有想到他关注过我的转系,知道我通过了笔试和面试,也发现我最后没有去。我们背着背包,站立在街头聊了两个多小时前尘往事,他居然还记得我困在电梯里的事,说霜筱当时找了一个非常帅的男友(指杨朴)。毕业多年,他在我心中仍然是当年那位本性善良的助教,我在我的心中完全地信任他,不会对他设防。
有一件关于他的事,但是我一直不知道,他从来没有提过,也没有流露过任何迹象。他的导师杜樊明老师,也就是前面提到抱怨彭西彦选方向的那位,后来和我很相熟。我出国前夕,我们聊天,他提到孟助教的出国,因为他是虔诚的基督徒。
一〇六
我竟然忘了写孟助教最重要的特点,大概是因为太熟悉了,反而容易忘却。他其实是很有幽默感而且很爱卖萌的人,自己挂黑板了,就把左手举着按在黑板上,转过身对我们笑,说:“唉,怎么就又——挂黑板了呢?”那个“又”还要故意拖长。然后去讲台迅速地前后循环往复地翻动他的笔记本(不是电脑),可以试想一下“量子波动速读”的画面,翻的时候偶尔还抬起头对我们呵呵一笑。我们居然就被这样的助教教了总计一年。大一秋季时,这门课有同一时间的两个习题课,分别由两个助教来教。另一位助教说实话我没有太大的印象,霜筱则直接评价为“呆呆的”。后来孟助教的班上的学生越来越多,大概是因为他讲得相对还是比较明白的吧?以至于老师还提了一次,说同学们也可以去另一位助教那里。
虽然他爱说教,但是大部分时候和我们在课下是有说有笑的。有一次不记得是为什么许津云聊起感情生活。顺便提一句,许津云是一位勤奋踏实的安徽同学,我们那一级有好几位来自安徽的学霸,使我对安徽同学刮目相看。他当时谈了一个女友,结果女友跟着隔壁高校的男生跑了。孟助教故意以教训的语气开玩笑说:“能不能不给北大丢脸啊,女友居然被隔壁抢走了。”唉,如此一想,母校也挺脆弱的,轻易就丢脸了(一笑)。想起那时候北大数学系学生同时也是耕读社的社员出家,校长说:“北大的学生,如果你要出家,就争取做一个杰出的和尚。”当时在未名站读到评论云:“北大的学生真是难办,出家做和尚还必须做‘杰出的和尚’。”既然是自由的学校,每个人都为自己的胜业各自努力吧。
很抱歉上面跑了一段野马,我又要转折一下,虽然孟助教很爱卖萌,但是拍照片的时候又喜欢绷得非常严肃成熟,在我看来,是“违己交病”的。譬如他和斯梅尔的合影,当时在人人网上贴出来时,立刻就有同学回复说:“孟助教能不能笑一笑啊,为什么每张照片都那么苦大仇深。”
他的导师杜樊明老师对他最不满的一点就是在数学上太不上心了。然而杜老师口中说的对数学上心的学生是什么样呢?杜老师是一位很有性情的人,常为自己的得意之事开怀大笑,曾经和我们吹嘘道:“甲学生,我跟他说,你去跟某大学(美国某大学)的某教授,把他肚子里的东西全部倒出来。乙学生,我已经安排去某大学了,那边某某某(某菲尔兹奖得主)坐镇,厉害得很!他们都对数学很上心,我跟别的老师说,你都不用面试的时候考他,他能反过来把你考倒。”所以孟助教是在这个意义上对数学“太不上心”的学生,所以我也很难判断到底他对数学上不上心。杜老师对他的评价是:“孟鲁瞻是个好孩子,你跟他说什么,他也能听进去。但是数学水平不太行。我跟他说,你这样的,到美国以后,还是尽快学个计算机之类的找工作。数学上最大的问题你知道是什么吗?黎曼猜想?Langlands纲领?(停顿一下,随后大摇其头)根本不是。数学上最大的问题是找工作!”孟助教答辩那段时间,杜老师说:“我当时啊,都去求那些老师,说我这个学生就这样了,只好拜托你们了。”
孟助教本身是一个很乐于也很会享受生活的人。我本科的时候因此觉得大概真如杜老师说的,他对数学“太不上心”了。但后来我的想法改变了,人们总是要生活的,我不能因为乐于和善于生活猜测甚至贬低他在其他方面的表现,这并不甚相关也不公平。孟助教在这一点和周沅很像,我从他们那里听到和从他们的人人网和朋友圈看到了很多闻所未闻的餐馆,比如此时记得的有白家大院、四川饭店之类,可惜我连它们的店面(北京话大概叫门脸儿吧)都没有见过。孟助教也热衷于户外旅行和徒步,大概是没有时间刮胡子吧(孟助教是坚持用手动刮胡刀的,因而比较耗时),回来之后长了短须,霜筱在上课的时候都不敢直视他,当然,霜筱的少女心也使我感到非常可爱。
关于孟助教的这一段大野马算是跑完了吧。
(待续。有任何想法,欢迎评论、私信或者发邮件至yogapfaff@gmail.com。慆归记。)
终于更了,这次猜出来了一位人物hh
cygnus (慆归) 在 ta 的帖子中提到:
自序 请看:https://bbs.pku.edu.cn/v2/post-read.php?bid=52&threadid=18128829
卷一(第一至第二十二节)请看:https://bbs.pku.edu.cn/v2/post-read.php?bid=52&threadid=18103991
卷二(第二十三至第三十七节)请看:https://bbs.pku.edu.cn/v2/post-read.php?bid=52&threadid=18127808
……
哇,慆归回来更新了~
半年不见,如隔540个秋呀
cygnus (慆归) 在 ta 的帖子中提到:
自序 请看:https://bbs.pku.edu.cn/v2/post-read.php?bid=52&threadid=18128829
卷一(第一至第二十二节)请看:https://bbs.pku.edu.cn/v2/post-read.php?bid=52&threadid=1810399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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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至第9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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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至第9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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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至第100节(今天还收到私信认为阅读难度太大,真是抱歉,我会尽量改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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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至第101节。
cygnus (慆归) 在 ta 的帖子中提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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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第二十三至第三十七节)请看:https://bbs.pku.edu.cn/v2/post-read.php?bid=52&threadid=18127808
……
更新至第102节
cygnus (慆归) 在 ta 的帖子中提到:
自序 请看:https://bbs.pku.edu.cn/v2/post-read.php?bid=52&threadid=18128829
卷一(第一至第二十二节)请看:https://bbs.pku.edu.cn/v2/post-read.php?bid=52&threadid=18103991
卷二(第二十三至第三十七节)请看:https://bbs.pku.edu.cn/v2/post-read.php?bid=52&threadid=18127808
……
更新至第103节,一点关于同志的小杂感。
cygnus (慆归) 在 ta 的帖子中提到:
自序 请看:https://bbs.pku.edu.cn/v2/post-read.php?bid=52&threadid=18128829
卷一(第一至第二十二节)请看:https://bbs.pku.edu.cn/v2/post-read.php?bid=52&threadid=18103991
卷二(第二十三至第三十七节)请看:https://bbs.pku.edu.cn/v2/post-read.php?bid=52&threadid=181278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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删去了原来的第103节重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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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至第10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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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看 爱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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签名档
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
杨朴在说佛教的时候,大概因为我是学理工科的,那时也年轻气盛,总喜欢和他辩论,有时他也会很生气。
感同身受...这一年也是学习接触了一些佛教和禅宗的思想,感觉到智慧但对它也充满了矛盾,并且和坚信它的人去辩论,也是会有剧烈的争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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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到第10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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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开头以为是年长我十岁以上的学长,看到最后的细节发现我们居然似乎大致同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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