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子的“君子论”
[复制链接] 分享:个人感悟:我们在日常常讲对事不对人,但是长期相处,就会积累对人的人品、能力的观感,会直接影响对个人可靠性的判断,影响彼此直接的交往方式。虽然我们强调不因言废人,不因人废言;但是我们更愿意把事情交给可靠的人去做,和可靠的人持续交往。所以做人有温度(good),做事有原则(right),是基本的人生修养课。
(摘自陈来的《先秦儒学讲稿》,内容未排版)
西季威克以降,特别是当代伦理学,都用good/right(好/对)的优先性来定义某种伦理思想的特质和形态,在这个框架中,孔子的思想无疑是从good出发的。
这是什么意思呢?我们通观孔子的思想,可以说孔子关注的问题是一个整体人生的问题,他实际上关心的是,什么是美好的人格,美好的人格如何体现,什么是美善的行为,什么是理想的人生,什么是理想的人格,人生的基本准则是什么,人生的理想境界是什么。
孔子所关注的不是起码的行为准则,比如“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这并不是一个一般描述性的语句,而是有价值引导性的,表示他把“学而时习”看成一种美好的人生活动,一种应加以倡导的活动和态度。然而,“学而不时习”,却不是一个不道德的行为。如果我们说人的行为有不道德、道德和超道德的话,《论语》中很多的话语都是比“道德”要求的水平更高、更好的人生,这些不仅是“非道德”的,也包含着“超道德”的。非道德的是非价值性的语式,超道德的是肯定性的、倡导性的语式,但其境界已超乎道德基本的要求。
孔子的这些思想最主要的表达方式,是“君子……”,偶尔也有“士……”,可以说,《论语》中表达最多的,是孔子关于士君子的人生理想、生活态度、行为方式与准则,虽然孔子倡导的人格论中有成人、善人、圣人,但最典型的还是“君子”。
“君子”在西周和春秋前期主要指贵族,张恒寿说:“君子一词,古代本来是专指统治阶级的贵族士大夫而言,不说在《尚书》《诗经》等书中没有例外,到了《论语》等作时,君子一词就有不同的用法了。”(《近四十年来孔子研究论文选编》,齐鲁书社,1987年,第298页)他指出,孔子所言“君子”,一方面沿用以前专指有管理地位的贵族而言,另一方面则发展出来指道德品质而言的用法。这是孔子的贡献,汉以后的中国文化中,“君子”的用法就是指有较高的道德品质的人格而言。
在《论语》中,“君子”之道及“君子”之德是最主要的话题,由于孔子所说的“君子”有时指统治者,有时指道德人格,这里先仅就后者来讨论。
《论语》开篇:“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其实孔子正是把乐于“学而时习”,以“远方有朋来”为乐,及“人不知而不愠”作为君子的德行。“子曰:君子食无求饱,居无求安,敏于事而慎于言,就有道而正焉,可谓好学也已。”这种表达并非仅可看作对某君子行为的描述,而是说“君子应……”正如前面所说,“应”表示倡导,做不到固然不是君子,但也不必是小人,不必是不道德的,因为君子之道、君子之德是较基本道德为高的人格。
君子无终食之间违仁。(《里仁》)
子谓子产有君子之道四焉:其行己也恭,其事上也敬,其养民也惠,其使民也义。(《公冶长》)(恭,是自身行为,惠是宽惠,义是得当,都涉及德行,可知君子之道即是君子之行。)
君子博学于文,约之以礼。(《雍也》)
君子所贵乎道者三:动容貌,斯远暴慢矣。正颜色,斯近信矣。出辞气,斯远鄙倍矣。(《泰伯》)(动即恭,正是端正。)
曾子曰:“可以托六尺之孤,可以寄百里之命,临大节而不可夺也,君子人与?君子人也。”(《泰伯》)
子夏曰:“……君子敬而无失,与人恭而有礼,四海之内,皆兄弟也,君子何患乎无兄弟也?”(《颜渊》)
子曰:“君子成人之美,不成人之恶。……”(《颜渊》)
子曰:“君子耻其言而过其行。”(《宪问》)
子曰:“君子道者三,我无能焉,仁者不忧,知者不惑,勇者不惧。”(《宪问》)
子路问君子。子曰:“修己以敬。”曰:“如斯而已乎?”曰:“修己以安人。”曰:“如斯而已乎?”曰:“修己以安百姓。……”(《宪问》)
君子义以为质(原则),礼以行之,孙以出之,信以成之。(《卫灵公》)
君子谋道不谋食……君子忧道不忧贫。(《卫灵公》)
躬自厚而薄责于人。(修身工夫)(《卫灵公》)
君子亦可代换为士:
士志于道,而耻恶衣恶食者,未足与议也。(《里仁》)
“士志于道”表明士是有崇高理想的人,这与君子“谋道”“忧道”是一致的。一个士君子,他的追求不是物质生活,而是社会理想、道德理想。这样一种士君子人格的提出,已经不是狭义的virtue ethics所能包含的了。这也导致中国人往往以“君子”要求别人,而不是以“对”(right)要求人。
曾子曰:“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仁以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后已,不亦远乎?”(《泰伯》)(弘毅是刚毅。)
士见危致命,见得思义,祭思敬,丧思哀。(《子张》)(致命即献出生命。)
所以,孔子的一个突出的贡献和工作,是把“君子”作为一种较高的道德人格,集中在论述士君子的人生准则、人生理想,这使得西周春秋以来的道德意识通过君子的概念、形象被大大提升起来。在《论语》中孔子更常常以“君子”与“小人”对举,显示君子道德的崇高。“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述而》)
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子路》)
君子周而不比,小人比而不周。(《为政》)(周是团结,比是勾结。)
君子怀德,小人怀土。(《里仁》)
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里仁》)
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述而》)(这里指的是人生态度,不是具体的道德原则。)
君子成人之美,不成人之恶,小人反是。(《颜渊》)
君子泰而不骄,小人骄而不泰。(《子路》)
君子上达,小人下达。(《宪问》)
君子固穷,小人穷斯滥矣。(《卫灵公》)
君子求诸己,小人求诸人。(《卫灵公》)
君子学道则爱人,小人学道则易使。(《阳货》)
其中三条最重要,最有代表性:“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这是明确说明君子行为的道德原则,以义为行动的指针,而不以利为行动的驱动;“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明确说明君子的内心境界;“君子求诸己,小人求诸人”,君子的修身原则要求自己,小人要求别人。
最后来看君子的三戒、三畏、九思和三变。
孔子曰:“君子有三戒,少之时血气未定,戒之在色;及其壮也,血气方刚,戒之在斗;及其老也,血气既衰,戒之在得。”(《季氏》)
孔子这里实际上指出人生三个阶段容易出错之处,所以君子必须有所戒。不过,少、壮之戒确与“血气”有关,表示人始终要注意自然禀赋“血气”在道德上可能带来的危害。但老年之病在得,“得”与血气之衰应无关系,血气不起作用了,自我了解开始起作用了。
孔子曰:“君子有三畏,畏天命,畏大人,畏圣人之言。小人不知天命而不畏也,狎大人,侮圣人之言。”(《季氏》)
孔子曰:“君子有九思,视思明,听思聪,色思温,貌思恭,言思忠,事思敬,疑思问,忿思难,见得思义。”(《季氏》)
子贡曰:“君子有三变,望之俨然,即之也温,听其言也厉。”(《子张》)
九思之思即“要”“应”的规范,视要明,听要聪,言应忠,事应敬,这是君子修身的要求。三变是君子之容,在今天意义不大。而三畏比较有意思,三畏突出一种“敬畏”的心态,而敬畏的对象一是天命,二是圣人之言。天命代表神圣的宇宙秩序,圣言代表经验和智慧的真理,对天命和圣言的敬畏是非常重要的道德基础。
这些有关“君子人格”的意识、胸怀、境界、行为包含甚广,有些表现为“德目”即德性条目,如“君子之道四”的恭、敬、惠、义,以及“义、礼、逊、信”:
子谓子产“有君子之道四焉:其行己也恭,其事上也敬,其养民也惠,其使民也义”。(《中庸》)
子曰:“君子义以为质,礼以行之,孙以出之,信以成之。君子哉!”(《卫灵公》)
但大多数并非以德目形式出现。
因此,如果以亚里士多德的《尼各马科伦理学》为准则,可以说春秋时代的道德思想是“德性的时代”,德目表很多,德体系是大家关注的主要对象,而孔子的思想则不是若干德性所能包容的。在这个意义上说,virtue ethics只是孔子道德思想和人生哲学的一部分,孔子更多的道德思想不是以德性节目为形式提出,而是以较德目更为普遍的方式提出来的。当然,孔子的这些非以德目为形式的思想与德性伦理(美德伦理)一样是基于good,即对好的、善的完满人生的追求和探究,是综合的人格伦理,在广义上未尝不可以叫作德性伦理,但仍似未切,也许我们只能说这属于美善伦理,而不是美德伦理,美德之美本即善之义,故美善才是对完整的善的追求,通过君子人格成为整体,成为目的。
不仅如此,孔子还提供了德行、嘉行和原则综合探究而非刻意对立的典范,与罗尔斯以规则为伦理学全部探究任务,和麦金太尔只以美德为伦理学首要任务都不同,孔子提供的是结合各种道德探究的方式;更加值得注意的是,孔子与西方哲学家不同,他还从实践方法,即工夫的方面讨论了人格发展的主题。
因此,孔子言论中不仅有“守死善道,笃信好学”的人生准则,更有对道德原则和人生原理的普遍性的表达:第一类是“义利”问题,解决方法是“成仁取义”。
富与贵,是人之所欲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处也。贫与贱,是人之所恶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去也。(《里仁》)
志士仁人,无求生以害仁,有杀身以成仁。(《卫灵公》)
君子之于天下也,无适也,无莫也,义之比也。(《里仁》)
可以说所有道德问题的核心是如何处理“义与利”的关系。在儒家看来,抓住此核心,在这一根本问题上确定“义”的优先性在人生选择中的地位,一切道德问题都会迎刃而解,也是“君子”为君子的关键。
第二类是“人己”问题,解决之道是忠恕。
孔子说自己是“一以贯之”,这说明孔子思想并非只注重若干德性、美德,罗列众多嘉行,而有一通贯性原则,这一原则他自己是有明确意识的,曾子把这一贯之道说出来,即“忠恕”之道。
我不欲人之加诸我也,吾亦欲无加诸人。(《公冶长》)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颜渊》)
子贡问曰:“有一言而可以终身行者乎也?”子曰:“其恕乎!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卫灵公》)
夫仁者,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雍也》)
躬自厚而薄责于人。(《卫灵公》)(“己”又称“自”。)
“人己关系”既包括怎样对待自己,也包括怎样对待别人。不只是对待别人的问题,《尚书·大禹谟》已提出“舍己从人”。孔子与《新约》一样,都归结到人己的原则,基督教说爱人如己,孔子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所以在孔子思想中,己—人是一个基本问题,“己”也是一个很重要的观念,有双重性。一方面“己”为“修”的对象,“正”的对象,这个意义上的“己”是个人的利益、欲求、主观立场的综合;另一方面“己”又是实践的主体性,“为仁由己”。最后“己”还是一个自我的观念,古之学者为己,为了图谋发展真正的自我。所以,己首先是道德反省对象,然后是积极实践的意志,最后是总体的精神的自我。在仁论中我们还看到,己也是道德推理的逻辑起点: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这些一以贯之的“道”,可一言而终身行之的,都不是那些单方面的德性,而是社会道德生活的根本原则和定律。孔子“忠恕之道”的表达,既是对社会伦理生活的原理性概括,又有“切问而近思,仁在其中”(《子张》)的接近道德实践的性悟,既是立法原理,又是实践准则,切近于践履。
从君子之德到一贯之道,可以看出,孔子的这些道德思想已经超越了宗法社会的限制。这些道德不是宗法性道德或宗法伦理,而是超越特殊社会关系性质的、对人和社会带有普遍性的道德思考。
不仅如此,孔子还探讨了“好恶”与“善恶”的问题,如:
唯仁者,能好人,能恶人。(《里仁》)
我未见好仁者,恶不仁者。好仁者,无以尚之;恶不仁者,其为仁矣。(《里仁》)
子贡问:“乡人皆好之,何如?”子曰:“未可也。”“乡人皆恶之,何如?”子曰:“未可也,不如乡人之善者好之,其不善者恶之。”(《子路》)
所以,人不能追随缺乏准则的好恶,乡人皆好者未必善,乡人皆恶者未必恶。“众恶之,必察焉;众好之,必察焉。”(《卫灵公》)人之善者则好之,人之不善者则恶之,要有善恶的分辨,故好善而恶恶才是君子,才是仁道。所以主观心理的好恶不能作为行为的准则,必须有善恶观念建立才有道德。确定了善恶观念的君子,才能真正地去好去恶,他的好恶才能立于不偏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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