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读随摘:《春秋左传》里的智慧27
[复制链接] 分享:摘录(哀公十六年):
楚大子建之遇谗也,自城父奔宋。又辟华氏之乱于郑,郑人甚善之。又适晋,与晋人谋袭郑,乃求复焉。郑人复之如初。晋人使谍于子木,请行而期焉。子木暴虐于其私邑,邑人诉之。郑人省之,得晋谍焉。遂杀子木。其子曰胜,在吴。子西欲召之,叶公曰:“吾闻胜也诈而乱,无乃害乎?”子西曰:“吾闻胜也信而勇,不为不利,舍诸边竟,使卫藩焉。”叶公曰:“周仁之谓信,率义之谓勇。吾闻胜也好复言,而求死士,殆有私乎?复言,非信也。期死,非勇也。子必悔之。”弗从。召之使处吴竟,为白公。请伐郑,子西曰:“楚未节也。不然,吾不忘也。”他日,又请,许之。未起师,晋人伐郑,楚救之,与之盟。胜怒,曰:“郑人在此,仇不远矣。”
原文翻译:
当初,楚国太子建遭受谗言陷害时,从城父逃奔到宋国。后来又为躲避宋国华氏之乱而逃到郑国,郑国人待他非常好。之后他又前往晋国,与晋国人密谋要袭击郑国,并为此请求返回郑国作内应。郑国人不知其阴谋,像当初一样接纳了他。晋国派间谍与太子建联络,约定行动日期。太子建在其封邑中暴虐无道,封地的百姓向郑国控诉他。郑国派人调查,查获了晋国的间谍。于是郑国杀了太子建。
太子建的儿子名叫胜(即后来的白公胜),当时在吴国。令尹子西想把他召回来,叶公沈诸梁劝阻说:“我听说这个胜为人狡诈而好乱,恐怕会成为祸害吧?”子西却说:“我听说胜为人讲信用而且勇敢,不会做出有害的事。让他居住在边境上,让他保卫边疆。”叶公反驳道:“符合仁德才叫‘信’,遵循道义才叫‘勇’。我听说胜这个人喜欢轻许诺言而又热衷于招募敢死之士,恐怕是怀有私心吧?轻易许诺却不顾后果,不是真正的‘信’;使人赴死而不惜,也不是真正的‘勇’。您将来一定会后悔的。”但子西没有听从。
于是召胜回国,让他居住在靠近吴国的边境地区,称为“白公”。白公胜请求攻打郑国(为父报仇),子西说:“楚国目前还没有整顿好(或:时机还不成熟)。如果不是这样,我也不会忘记这件事。”过了些日子,白公胜再次请求,子西答应了。但还没等出兵,晋国就讨伐郑国,楚国出兵救援郑国,并与郑国订立了盟约。白公胜闻讯大怒,说道:“郑国人还活着,我的仇人就在眼前,报仇的日子不远了!”
关键点解析:
白公胜的身世与仇恨:
白公胜是楚平王之孙、太子建之子。其父太子建因费无极谗言被逼出逃,最终在郑国被杀。因此,他对郑国怀有深仇大恨。
其父被杀的根本原因在于晋国的阴谋和自身的“暴虐”,这预示了白公胜可能继承了父亲的性格缺陷。
子西与叶公的争论——远见与短视:
叶公(沈诸梁):代表清醒的政治家。他准确地看出了白公胜“诈而乱”的本质,指出其“好复言”(轻诺寡信)、“求死士”(煽动极端)的行为背后隐藏着“私心”(即为父复仇的私怨,而非为国)。他重新定义了“信”与“勇”——必须以“仁”和“义”为基础,否则就是祸乱之源。他的预言极具洞察力。
子西:作为楚国令尹,出于亲情(同为王族)和对侄子的同情,一意孤行。他仅凭“信而勇”的片面印象就决定召胜回国,并将其安置在军事要地。他低估了私人仇恨对国家利益的破坏力,也高估了自己对局势的控制能力。
“请伐郑”与“楚救郑”的戏剧性冲突:
白公胜的核心诉求是伐郑复仇,这是他存在的全部意义。
子西口头答应,实则拖延(“楚未节也”),反映出他并未真正重视白公胜的诉求,也缺乏明确的战略规划。
当晋国伐郑,楚国出于大国责任或战略考虑而出兵救郑并与之结盟,这一行为在客观上彻底背叛了白公胜的期望,成为点燃其怒火的直接导火索。“仇不远矣”一句,既是愤怒,也是宣战——他已将楚国的盟友视为自己的敌人,甚至可能将不帮他复仇的楚国本身视为新的仇敌。
“复言,非信也。期死,非勇也”:
叶公的这句话是哲学层面的深刻批判。真正的“信”是基于仁爱和大局的诚信,而非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轻诺”;真正的“勇”是为正义而战,而非驱使他人送死的狂热。白公胜的行为恰恰是后者的体现,注定会走向极端和毁灭。
历史背景与后续发展:
此段是“白公胜之乱”(公元前479年)的前奏。白公胜因伐郑无望,且对子西等人不满,最终发动政变,杀死子西、子期,劫持楚惠王,一度掌控楚国政权。
叶公闻讯从蔡地起兵勤王,击败白公胜。白公胜兵败自缢,楚国得以恢复稳定。叶公也因此功绩短暂执政,后功成身退。
这场内乱严重削弱了楚国国力,是楚国在春秋末期逐渐衰落的重要事件之一。
思想内涵与启示:
用人须察其本:子西因亲情召胜,忽视其性格缺陷和潜在威胁,终酿大祸。叶公的“知人”之明值得借鉴。
私怨不可凌驾于国事:白公胜将个人复仇置于国家外交政策之上,当国家利益与个人情感冲突时,极易走向极端。
“礼”与“义”的崩塌:白公胜的行为虽有“孝”的成分(为父报仇),但手段极端,违背了“仁”、“义”的更高原则,最终成为“乱臣贼子”。
领导者的责任:子西作为执政者,未能妥善处理宗室成员的诉求,也未能预见政策反复带来的严重后果,体现了其政治上的不成熟。
总结:
这段文字通过子西与叶公的争论,以及白公胜“请伐郑”而不得的遭遇,深刻揭示了政治决策中情感与理性、私利与公义的复杂博弈。叶公的远见卓识与子西的妇人之仁形成鲜明对比,而白公胜的悲剧,则是一个被仇恨吞噬的复仇者形象。它警示后人:治国理政,必须超越个人恩怨,以“仁”为信,以“义”为勇,方能长治久安。一场因“伐郑”而起的恩怨,最终演变为颠覆楚国的内乱,令人唏嘘。
签名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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